成不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联想到昨夜自己那古怪的怀疑,他更觉得自己像是秦杏用来移情的对象。
他很早就已经习惯担任工具的职务,如今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是与不是也没有什么可计较的意义。短短的三遇后的性爱,完全就应该是露水情缘的代名词。
床榻上零落着几朵洁白的杏花,成不衍一一拾起来,教花瓣疲累地在他掌心舒展,那柔弱的花朵经了风吹雨打般的萎靡憔悴。他认得这是秦杏昨夜独奏时就戴上的头饰,在他们反复的贴近又分离间,从她乌黑的发上坠落,他密而轻地吻着她,只觉得那花太素淡,衬不上她的娇艳。
残花犹带着清幽的香气,但到底并不浓烈了。成不衍仍忍不住想着自她身上蔓生的杏子的气息,像网一样温柔地笼住他,他的呼吸里,只有那种微涩的令人无法自拔的甜。
这些花不用还回去的。
秦杏拖沓着拖鞋,身上带着沐浴后清爽的清洁剂味道,推开门瞧见他这神态,便因误会解释道:
中心咖啡厅不缺这样的花,只教它们鲜妍一夜。
成不衍抬头瞧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风流,她的面颊上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酡色,唇瓣更是嫣红。
你要出去吗?
他问出这样一句傻话,今日她就要在舒瓦瑟尔私立学院挑选一位少女,作为舒瓦瑟尔私立学院的学生,她怎么可能不参加呢?成不衍心中沉了一沉,他疑心是自己那可悲的瓦埃勒血统在作祟,教自己的话不经思索就贸然吐出。
是的,说是她要从我们中间选出一位来了。今天倒是没有课,这择选也是要拖到下午才开始。
秦杏并没有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是说到她字时略略顿了顿。秦杏在梳妆镜前坐下,用梳子胡乱梳了几下头发,刚刚吹干的头发显得很蓬松,像一朵柔软的积了厚厚的雨的云。秦杏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得好,她虽向映在镜子里的成不衍赶客意味很浓的话,面上显露的笑意却比往日真实许多:
成今天是不是很忙?我的老师刚才给我发了通讯,叫我收拾好便去找他。
他狭长的瞳孔倏地变圆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原状,成不衍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道:
我穿好衣服就走。
这样近乎卑微的神色、体贴的态度,秦杏几乎从未在身边的男性上瞧见,她面对的一向只有凶神恶煞的威胁和肉体精神上的侮辱。那双深灰色的竖瞳隐隐透露出来的失落,以及他一直在下意识隐藏的那条光秃秃的尾巴,让秦杏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好像她是某种寡情寡意的人,利用成不衍获得了短暂的生理快感,云歇雨收就翻脸不认人了。
秦杏不得不承认,她一时冲动、心血来潮地与他发生关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聊。
计划之外的补救果然教她说出了愚蠢的话。下次同成不衍能说什么?总不能跟他说,这一次的性爱完全是为了孩子气地证明自己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为了更迅速更有效地排解掉长期在老林训练中积累的沉重压力?甚至只不过是奢求一场酣睡?
她没有办法说出这种话。
一个想成为人的人是绝对不应当这样不将另一个人这样不当人来对待的。无论曾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处于什么样的背景之下,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星际时代的人是人,冷冻人是人,流着异族的血的人也是人。
羞耻感和负罪感不分你我地溢满了她的心扉,教秦杏面对那双流露着喜悦的深灰色竖瞳时,咬紧牙关什么也不敢再说。
成不衍笑起来,他的牙显得有点尖利,却并不显得可怕或者异常,他点了点头,道:
我等你的通讯,杏。
那只成不衍带来的饭盒还在厨房的岛台上,和安吉那两碟愈发红的果冻放在一处,不免显出几分怪异。
尽管成不衍已经离开,秦杏还没有从方才的事中挣脱出来。
昨夜的情欲,一切好像都是顺理成章,她看见成不衍眼中愈发强烈的情欲,又受到安吉那句话的影响,就做了这样心血来潮的决定。但今天细细想起来,她又是这样的羞耻,并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去追求肉体的愉快,只是不能接受她终于可以自己主宰的这次性爱里夹杂着她这样多的卑鄙私欲。
她甚至在那些影影绰绰的私欲里窥见自己同样不将人看作人的痕迹,她有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秦杏不愿再去想这件事。她回避地把目光专注地投向面前的饭盒,它实在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成不衍来时还没有解释这只饭盒的来历,就与她热吻起来,一路纠缠着到了她的卧室,不过片刻彼此的思绪便全然在对方与自己紧贴的赤裸的身体上了。而当成不衍醒来到离开,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这只饭盒,她也被自己的羞愧锢住,只是不停地循环自我怀疑。
她并不觉得这只饭盒属于成不衍,同样地,她也不觉得成不衍全然忘记了这只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