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接待室内,顾起澜试穿他一月前定做的西服套装,土耳其裁缝正为他整理裤脚,顾其姝款款地走出试衣间,转动轻薄的裙摆:爹地,好看吗?
嗯,很好。
他的敷衍令顾其姝不满地跺跺脚,正要娇声抱怨,阿乐那铁塔般的身躯疾步移进来,大猫一样毫无声息,他对顾起澜耳语几句,顾其姝嘟着唇,但还是和其余人一起迅捷地退出去。
顾起澜单手接过递来的大哥大,另一只手对着全身镜调整饱满的领结:大律师,想好交接地点没有?别浪费时间。
熟悉而沙哑的嗓音传来:嘿嘿,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董事长,我有话直说了,现在罗绍龙也想要我手上的东西,他开价一千万,不过你放心,我没答应,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贴着黑色隔热纸的车厢里如同蒸笼,陈育礼摇下小半截窗玻璃,机警地朝外窥视:你要怎么谢我呢?凭咱们的交情,怎么也该翻倍吧。
顾起澜无声冷笑:股权我答应给你一个点,够买你闭嘴了吧。
一个点?我没听错吧,拿我当乞丐打发?
别急着拒绝,我的条件比龙孚划算。
呵,当年死活不肯分给我股份的是谁?对不住,我现在不需要。我再等最后十个钟头,钱不到账,我立刻把东西发给电视台,天新股票就是一坨废纸而已,我又不开垃圾站,收垃圾干什么。
话别说太早,今天还有百分之一股份,明天就剩一桶水泥在南海泡澡。
陈育礼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干笑道:既然没得谈,董事长,明天记得看新闻,你的钱就留着烧给你自己吧。
电话骤然切断,阿乐问:老板,要不要先给钱稳住他?
你几时见过给死人喂鱼翅?顾起澜走到橡木桌边上,从一排排盒子中挑出一块江诗丹顿套在腕上:做人还是不能只想着自己,陈育礼以为开了辆二手车我就找不到他?他小舅子早把他卖了,他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但凡想着关照下亲戚,也不至于到头来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
陈育礼狠狠挂上电话,不耐烦地向窗外喊:喂,番薯头,来加油啊!
傍晚六点,日月同时悬于蓝灰色天幕中,空气中依然充满潮湿的水气,正赶上加油站白班夜班的伙计交接,中年人将工牌在打卡机上刷过,叮声响后,对着缴费窗口骂:阿飞,你死没死啊?没死还不去接客!然后跨上辆破旧机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先生,左转有自助加油区,VISA支付,满三十升赠免费洗车券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绿色遮阳棚下的小窗里传出。
叼你老母!你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投诉你!
毛玻璃门总算推开条缝,一个人从中挤出来,应该就是那个阿飞,慢条斯理带上手套,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他个头十分的高,起码比陈育礼高五吋,听声音年纪很轻,套了件贴反光条的马甲,沾满黄褐色油渍,乱糟糟的头发上扣着一顶像是十年没洗过的红色鸭舌帽。
陈育礼只能看到他带着口罩的下半张脸,心里嘀咕:死扑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去NBA,跑这里碍人眼。
那人熟练打开盖子插上油枪,快加满时才问:先生,刷卡还是现金?
陈育礼从皮夹取出张大棉胎甩给他:衰仔,动作快。
加油的年轻仔对着钞票踌躇:先生,实在抱歉,找不开。
怎么可能找不开,陈育礼从小在这片九龙城寨长大,他知道加油站最不缺的就是硬币,一百米外就有各式快餐厅,来加油的人还会把买快餐剩下的零头通通塞给加油站。
那就去找零啊。他指指不远处醒目的黄色M记汉堡灯牌。
阿飞立刻摆出颇为难的脸色:先生,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值夜班,离岗要被老板炒鱿鱼的
陈育礼不由将头探出窗外,冷哼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当我看不出你想收小费啊,同我耍机灵,再去西湖底下盘五百年吧。
他从不掩饰早年生活的种种拮据和寒酸,反而当作骄傲的资本挂在嘴边宣扬,看着眼前的年轻仔,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在油麻地讨生活的自己。他比别人聪明,靠着半工半读念完夜间大学,毕业干起律师,机缘巧合下跟着初来港岛的濠江地产大亨顾起澜做生意,赚得人生第一个一百万,三年前他跳槽龙孚,入股公司,每年分红比普通人一辈子赚的都多。
但年少的贫穷始终压榨着他,老婆也同他离婚,分开时骂他一毛不拔,结婚十年不肯给她买带钻的戒指。通通放屁,那个贱人还不是图他的钱才嫁给他,想靠离婚挣赡养费,找错地方了,他靠着人脉把离婚官司一拖再拖,让她把钱都耗在漫长诉讼的无底洞里,最后只得灰溜溜背着一屁股债偷渡去南洋,也可能淹死在公海,也可能正出演三级片,谁在乎。现在只剩个契女在身边,自从傍上了罗绍龙,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刷卡吧。他毫不犹豫把钱抽回来,从夹子里找出一张储蓄卡,这是他几年前用一个同行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