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四天,唐时做噩梦的第四个夜晚。
晚秋,上川气温陡降,空气中布满有些干燥的冷,天刚亮,唐时就被冻醒了。那是一种被生生从梦境中抽离的感觉,显而易见的,他没睡好。感觉胸腔到大脑都空荡荡的没着落,手脚也冰冷,主要原因是他昨天晚上忘记关窗户。此时冷风正哗啦啦从外面刮进来,把里一层外一层的窗帘吹到鼓胀。
唐时摸一把脸,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终于还是往身上套了件外套,走到窗户边把窗户给关上了。然后在他的书桌前坐下来,上面的笔记还大开着,台灯也没关,烟蒂落了一小堆。他没管,给自己又点了一根,想了想又灭掉,像发癔症似的盯着写了一半的笔记本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到卫生间洗把脸。
热水是现成的,唐时却直接调到冷水那一档,用手接了往脸上泼。脑子清明了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后脑传来的一阵阵钝痛,像有人拿把锤子在那里敲,在只有水声的狭小空间里来来回回,尤为鲜明。他有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一把抹干了脸上的水珠再甩甩手,打开房间和客厅的灯再走到厨房。
从昨天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吃,光顾着查案了。
唐时打开冰箱,意料之外地看见了里面堆着快要漫出来的各类肉食和青菜,这才想起来妈妈前段时间来过,一个星期了,他竟然一次也没开过冰箱。他有些愣,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盒子出来,是妈妈从前常做的一道肉丸子。时间久了,内里结了一层水汽,看上去还完好,但是大概不能吃了。
唐时拿在手里,这才渐渐有了实感,脚着地,感受到重量的实感:他所处的是真实的人世间,是真实的烟火气。
这几天的日子宛如噩梦,让他几乎要忘却这一切了。
唐时恍惚了几秒,重重吐出一口气,心跳还是慢不下来,他把那盒丸子放回去,还是拿了一点面包出来,好歹能饱肚子——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开火做饭了。
填饱了肚子,再洗个澡,顺便把胡子剃了,这是他目前的想法。唐时暂时抛开其他,可刚坐下来拆开包装袋,手机就在房内突兀地震动起来。
热气在车窗上结成模糊的水雾,前面进不去了。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前方一片飞扬的尘土,其间来往的工头背后是一栋栋已经筑起的高楼,用随处可见的绿布包裹紧紧围着。唐时一手打开车门,熄了火,随后裹紧大衣下了车。穿过一阵乒乓响声和大大小小的黄沙堆,唐时在大楼和工地的最后面找到一簇临时搭起来的低矮平房。房前有女人蹲在地上洗衣服,旁边有几个小孩,看见他好奇地抬起头来,脸上糊着一块块的黑泥,无一例外都是默不作声。
唐时只顿了顿,继续向前走,走到最后一间门外。那里有个瘦小的男人正倚在墙上抽烟,一只脚踏在墙上,远远看见他直起身来,两只眼睛从防风的帽子里露出来,陷在他脏且精瘦的脸上。那里布满褶子和皱纹,是长年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结果。
唐时从大衣里拿出他的证件,展开来递给男人。
“你好,我叫唐时,是旻冬的朋友。”
“请问旻冬他怎么样了?”唐时吸一下鼻子,在冷风中显得有些局促且紧张。
房门打开,唐时首先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身后的男人把灯拉开,一个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用几根绳子牵着,就在底下那张单人木板床的正上方。男人开了灯,又关了门,站在角落里没有说话,像个隐形人。
床上有人,唐时看见,因为被子下面一直有东西在发抖或是扭动。他本以为那是灯泡在晃,很快就发现不是,因为房内根本没有窗户,也没有风可以让它无端来回晃动。唐时谨慎地走近,闻到越来越明显的药味,和药味也难以掩盖住的血腥味。
他走近了,坐在床边,将棉被微微掀开一些。里面的人是旻冬没错,他却觉得有些认不出来。那灯泡的光晦暗,照亮他脸的轮廓,唐时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相比上次他见到旻冬的时候,他可以说变了很多。
棉被老是闷着也不是办法,唐时依照常识把棉被叠在他的口鼻下面,就看见旻冬的眼睛张开一条缝,他眼中映着虚弱的灯光,似乎摇摇欲坠。唐时意识到,他似乎一直是清醒的。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
棉被下,他唯一还能动弹自如的部位是手,堪堪抓住唐时的。那双手不剩下什么肉,像枯柴,不像人手,抓得他生疼。
唐时张开嘴巴,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干巴巴流下一滴泪。
出了门,男人的手指指向远处的一栋未完成的高楼,顶楼起重机上有一红一绿的指示灯,正在灰白的天幕下闪烁。间接传来机器运作的轰鸣声,上锈的金属之间来回摩擦,很干很涩。
“从七楼。”男人是方才引唐时进去的旻冬的工友,“从七楼掉下来了。”
唐时不解:“为什么会突然掉下来?”
“脚手架滑了吧,捡了条命。”男人似乎不是很想详细讲,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来,自己拿出一根,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