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女的歌声远了,耳边清灵直到缥缈无迹,唯一不变的只有接天莲叶,簇拥着着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地前行。荷花褪尽盛气凛然,粉红的花瓣效仿行船浮在水面上,似乎很欢喜地憧憬着哪怕一叶孤舟的赏识,船来了,却将迎上去的花儿毫不留情地压入水中。船行过了它们又要浮上来,且看那残荷败叶,这才真正失了颜色。
江南的莲塘往常一样可爱。莲叶在湖上自成汪汪绿水,舟过时绿浪一波接一波地被排开,颤抖着滚下晶莹的露珠。
可见绿浪翻滚中卧着一艘新亮亮的乌篷船,船上支着帐,一路向南走,颠簸得下摆的纱直晃荡,似乎仙人的云彩织的裙摆翻飞。它却只是悠然自得地前行,饭后踱步一般。
奇也怪哉,分明没有船家摇橹,甚至桨也见不得半扇,这乌篷船却可稳甸甸地兀自前驶,宛如这木头见惯了灵气的水,偷生灵智,又像是船下围着鱼儿,殷勤地搡着它游耍。
或许,除了船头那位盘坐着的僧人,便没人晓得原因了。
僧人身材修长,裹着月白色僧袍,刻满梵文的佛珠垂至船面上。他微垂着眼睛,那一双黑眸像是镀了金,映不出任何物事,且像是“所见皆虚幻,我心岿不动”一说。唇红齿白,面若春桃绽,眉间朱砂亦引人注目非常。虽说生就一副极好看的样貌,然而神色却十分凛然,乍看很有一番庄严气息。
是那玄喻和尚在修行。他作态专注,全然不受外物干扰一般,梵音不断,真是低沉又好听。倘若在有心人耳中,几乎是有唇瓣蹭着耳朵讲情话那么动人了。
细细听之,他念的却是清心咒——却说眼前诸多烦忧,诵罢清心咒——这真我不受妄见扰乱,眼里只识万物本性的僧人能有甚么烦忧事情?
为免除疑惑,又去一观,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来。少林寺人尽皆知的玄喻——这么个得道高僧,竟连一戒疤也无。坏,怕是尘缘未斩,仍有祸根,他日修行恐不得大道。
怎能呢?故而玄喻此番下山,也正是要斩断尘缘来了。
日头当空,醉醺醺地炙烤金光泛滥的湖。这日子教人不好过,僧人却连一分一毫都不曾动摇,若不是胸膛的起伏昭示着呼吸的存在,竟像一块僵化了的木头。
日光比他还顶不住寂寞。终于在温度稍退的时候,诵经声止了。那唤作玄喻的僧人坐在船头,风迎面而来,长袍猎猎。看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未知路,他忽然道:“反悔还来得及。”
他身后却陡然传来一声嗤笑,便有一只手挑开了帘子,那手白皙修长,甲面圆润,像极了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哥。纱帘挂到边上,露出带着懒怠的极艳丽的一张脸来。
过长的黑发披散着,有几缕垂在胸前,剩下的凌乱地铺在后背,很是没规没矩。
陡然浓郁的兰花香气稳压荷香一头,明显地打他垂在腰间的寒兰绣样的香囊里来。身上的白衫是最最素净的那一套,这青年弯起眸子笑了,他脸嫩,笑容温和纯良得不得了,看上去是顶人畜无害的。
若是有甚么正道高人在此,指不定就会认出这人来。
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都晓得有个挺矛盾的门派叫暗香,哪家道德义气也不理会,就信他们掌门那句“以杀止杀”。虽说斩的都是恶人,奈何手段Yin险,也从来不做那劳什子表面功夫,得罪人无数。
门下弟子皆是孤身一人,没有牵挂得很,没人敢跟他们比玩命。那专说江湖话的说书先生便曾记下了当今可止小儿夜啼的几位暗香门派的狠角儿:柳楚贺黎。
柳者不知去向,楚贺二人皆身陨,黎姓的黎孤在行末。虽说排名不大光彩,而其手段毒辣、武艺高强,并不在那些人之下。
传言其容貌过人,眼尾水红似是刀下亡魂鲜血染就,好看得叫人毛骨悚然。
暗香弟子出行皆易容,露脸是大忌,更何况是这般明显特征。虽说传言的人第二日便暴毙家中,然而这消息仍然流传了出来。竟还衍作了许多版本,从冤魂烙印到女扮男装,无一不有。各个门派自然将其外貌特征熟记于心,并教弟子曰:“哪日路上得见这副容貌,若擒他不得,便速速离开。”
现下姓黎的这祖宗就在船上,披头散发,坐没个坐样。不过说句实诚话,若不是看得锋锐俊美的面容,就凭他那懒得恨不得躺下来扮尸体的散漫作派,任谁也绝不会想到眼下此人与那鼎鼎大名的刺客存在什么联系。
暗香的弟子把前头传来的话听在耳朵里,他眯起眼睛,兀自窥望僧人宽厚背影,眉峰蹙作一团,眼尾的水红泛着光,近乎要滴出来。
秃驴这问话倒好玩,他挑眉道:“肯跟你上船便回答你了,怎么,还想把我踢下去不成?”
僧人的背影一僵,他松一口气下来,极慢极耐心解释道:“否,若你后悔与我打这个赌,现在尚有悔棋之机。”
悔棋?黎孤突然想嘲笑这秃驴,起先便是对方的要求,这会儿还劝着人反悔,真真儿愚善。却没动真格地笑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船沿上,嘴角象征性地抬了一抬:
“你不是要渡劫么,难得好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