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东刚做警察时听前辈讲过一件事,具体人名已经不可考了。说的是十来年前一个警察潜伏到贩毒集团里,为了避免情报泄露,也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他一直和上司单线联系。卧底几年后,警察发现自己的上司竟然和贩毒集团有勾连,而自己这几年一直在做双面间谍。他向上级揭发此事,结果被上司反咬一口,被打成了反水二五仔。警察难以忍受这份屈辱,饮弹自尽。直到他死后,在侦查组的秘密调查中,数份记录着上司和贩毒集团往来的材料才得以见世。
初听这件事时,陈旭东唏嘘不已。而当他自己也成了卧底,再回想起这件事时,心境就全然不同了。他当然不会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但要让他手刃秦洋,他也的确不忍下手。
要想成功潜伏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埋进烂泥里,和这帮人一样成为刀刃上讨生活的恶徒;可同时陈旭东也要坚守初心,时刻不忘自己作为警察的使命。陈旭东不是机器,他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那必然也有情感思想。上一秒还在和秦洋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让他一枪爆了秦洋的头,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旭东听说卧底任务结束之后,上头会安排心理治疗,但基本没什么用。而且卧底往往是不为人知的,在新闻联播赞颂公安破获特大案件时,他们步步为营的卧底生涯都被隐藏在了“严密侦查”四个字中。这是很无奈的事。尽管公安部高度褒扬为侦破案件做出突出贡献的卧底,但终究不能大张旗鼓地表彰。如此一来,很多担任过卧底的人都过得有些压抑。
在秦洋身边呆了快四年,陈旭东觉得自己的心理还算是蛮强大的了。跟在秦洋身边,他不光要参与进那些丑恶的交易中,不得已而动手杀人,甚至还要和这个疯子谈一段不lun不类的恋爱。陈旭东觉得自己直到现在还Jing神正常真是不容易。
陈旭东还记得某次事毕后,秦洋枕在他的腹肌上突然问了句:“陈旭东,你爱我吗?”
陈旭东的事后烟差点把手烫了。秦洋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而这次不仅是叫了他的全名,还问了这么一个rou麻至极的问题。秦洋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你多大了,还问这种事?”陈旭东捻灭香烟,把秦洋推到一边。
秦洋眯起眼睛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很轻,显然并不是真心的。陈旭东莫名地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企图转移话题。
正当他漫无边际地胡扯到了全球变暖时,秦洋忽然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把手枪塞进他手里。
“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大可把我杀了。”
秦洋的眼神很认真,不似在开玩笑。陈旭东愣愣地握着枪,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意识到秦洋应该早就识破他的身份了。
那天他们呆在昆市某个山村的破房子里,四面环山,砖缝里都透着风。秦洋浑身不着寸缕,枪已经上膛,只要轻轻扣动扳机,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陈旭东最终还是没下手。秦洋笑得很开心,陈旭东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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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收网的时候了。”陈旭东把电话卡掰断扔进海里,然后默默点了一根烟。
这些年来,陈旭东的烟瘾越来越大。他猜想自己的肺可能早就成了个黑炭,兴许没等秦洋把他毙了,他就得得肺癌死了。
上头已经下了命令。过几天,秦洋和昆市的人交易时,特警会把他们一网打尽,此外还有狙击手随时待命,秦洋已经插翅难逃。陈旭东也终于可以结束风声鹤唳的卧底生活,重新加入到警察队伍中去。
秦洋知道这件事么?陈旭东抽着烟想。他会把自己当作人质以逃跑吗?
收网的那天终究是到来了。在昆市那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打开装着毒品的手提箱时,特警骤然出动,刹那间枪击声不绝于耳。
秦洋穿了防弹衣,但还是被击中了手臂。他的直觉相当敏锐,在狙击手动手之前就随手拽过了一个倒霉蛋当作人rou盾牌。
陈旭东的立场已经变了。此时他应当果断地把枪口对准秦洋,这个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的歹徒。但他的手臂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明明已经下好了决心,真到了这一天时还是下不了手。
子弹噗地穿过那个倒霉蛋的脑门,脑浆和着鲜血尽数迸溅在秦洋的脸上。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酷,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使他动摇。他的眼神扫过不远处的陈旭东,随后暴冲过去,长臂一揽,转瞬就把陈旭东挟持住了。
现场的形势骤然逆转。所有人都没想到陈旭东会疏忽到这种地步。警车里伸出一只喇叭,高喊着让秦洋放弃抵抗云云。陈旭东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既不想动手杀了秦洋,也不想让同伴的努力白费。现在这种情况倒是不用他再费心了。
陈旭东微微动了动手指,表明狙击手不用顾及自己,直接动手就行。秦洋的手又紧了些,好像要把陈旭东揉进身体里。
“东子,你不能离开我。”
陈旭东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警方还是只是要自己一直留在他身边。
警方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