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酒量一向上佳,昨夜饮酒微醺,也不过是睡得沉了些,次日日上三竿,她悠悠醒转,脑海中率先跳出来的便是她拽着尹公子衣襟挑衅、二人呼吸相闻的画面。
她叹了口气,一时有些懊悔。
回想昨夜情景,尹公子听罢她的话,只轻笑一声,悦耳嗓音流转耳畔:你已将阮弹得足够好,何苦计较这些?顿了顿,又道,何况,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这话字面意思听来有些调笑意味,漱玉蹙眉看他,却见他一派正色,语气也是十足平缓,倒像只是在陈述事实。她虽觉奇怪倒也不便深究,何况当时毕竟有些醉了,她也不愿在并不熟稔的人面前失了态,一时便无话。
尹公子将她送回了屋,她因着酒力,不久便沉沉睡去。二人到底是没斗上琴。
又过了几日,雍亲王嫡长子承世子位,点名要漱玉作陪奏乐,一早便遣了人来知会。若说达官显贵之间也有高低之分,那雍亲王府在帝都可是排头一号的,几乎可以说是除当今天子之外最为尊贵的主儿,因着兹事体大,素来不爱早起的漱玉也不敢怠慢,亲自将前来报信的小厮送出教坊,还塞了点辛苦费。送完小厮,一扭身便碰上个着装明艳的丽人。
丽人一头乌发盘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脸上花钿、面靥齐全,殷红的花瓣唇娇媚浓丽,一袭描金石榴红的齐胸襦裙,配上雀蓝色披帛,丰乳颤颤,雪肤玉肌。不过美则美矣,这大早上的如此盛装,看起来还是颇为怪异。
丽人名为清商,也是坊中乐伎,弹得一手好五弦琴。只是她与漱玉向来有些不对付,她自诩自己貌美,能与漱玉并称教坊双姝,然漱玉盛名在她之上,又自幼在教坊中长大,加之坊主呵护宠爱有加,清商不免就生了嫉妒之心,平日里没少明里暗里地给漱玉使绊子。漱玉只是不理,若被惹恼了也会回击,坊主毕竟指着她俩挣钱,对这些小打小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漱玉虽不至被清商欺辱,但总归是看她不顺眼的,瞅见她此刻浓妆艳抹的模样,投以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便打算擦肩而过。清商见清汤寡水的漱玉迎面走来,犹如高傲的孔雀般仰高头颅,从鼻子中冷哼一声,却在错身那刻忽然叫住了她。
漱玉不耐烦理她,头都未抬,快速吐出一句:有何贵干?
你可知尹公子何在?清商本也不愿问,只是她在坊中寻了一圈,未见其身影,恰巧又碰见了平日与尹公子交往甚密的漱玉,这才有此一问。
漱玉自是不知自己何时在旁人眼中与尹公子交往甚密了,她颇为怪异地瞟了清商一眼:作何问我?便不再理睬,径直离去。
被撇下的清商见漱玉如此骄矜,咬紧了银牙,恨恨跺脚。她正打算再于坊中寻摸一阵,余光便瞥见了那心心念念的颀长身影从坊口不远处现身。
尹公子!她娇呼一声,提裙上前。
夜幕降临,漱玉在房中打扮妥当,又从莺语手中接过一盒崭新的乳膏,均匀涂抹在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上。乐伎的手便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漱玉的手骨肉匀停,又堪称一件艺术品,她平日素来注重手部的保养,就连使用的乳膏,都是品香居特制的,一日要抹上三回,也因此消耗极快。
一切准备就绪,她抱着阮琴带着莺语往碧霄阁行去。
碧霄阁与教坊后院相距不远,徒步只需片刻。半路上她恰好遇到了尹公子,本欲点头打个招呼便走,却不知为何他今日谈兴极佳,破天荒地和她攀谈了起来。
今夜有宴?尹公子瞧她模样,似比往日更为精致讲究,湖绿色上襦并秋香色衫裙,配以黛色披帛,头簪琉璃步摇,耳坠明月珰,颈挂璎珞,胸前系着织锦香囊,俏丽明艳的同时又不失华美贵气,打眼一看,竟仿若天上仙女。
漱玉点头,心中暗忖道:这尹公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雍亲王世子办宴这事整个教坊都知道了,他却似一无所知。
尹公子嗯了一声,又瞟了眼她的腕间:为何腕上空空如也?
要弹琴,不便戴那些首饰。漱玉蹙了蹙眉,作为一名乐师,这似乎是常识吧?
尹公子盯着漱玉细弱伶仃的皓腕,兀自微微摇了摇头:可惜。然而随即他的眼神变了,倏地伸手捉住了那对腕子,漱玉被他扯得趔趄了一下,正要着恼,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怎会
只见原本白玉一般的柔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一股钻心的痛痒也随之而来,从皮肤一直蔓延到心脉。
我的手怎么会这样!?
是毒。尹公子一向淡然无波的面庞此刻略显严肃,平日里舒展的长眉紧紧蹙起,无端又有种别样的美感。
去医馆。说罢他扯着漱玉就要走,漱玉惊愣过后反应过来,抱着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行!雍亲王世子做酒,点名要我奏乐,我如何能不去?
你这样难道还弹得了琴?尹公子回头见她一脸决绝,平静出口的一句话犹如冰水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