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韫晖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李昭明已经睡下了,他径自进了浴室,静悄悄地洗漱。次日回程的高铁上,李昭明问他:“昨晚,你有没有经过那条河?”
他想了一下,“有。”
那是一条很脏、很浅的河。到了夏天,整条河岸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冬天的河水没有味道,岸边零星散落了垃圾。回酒店的路上,他记得自己确实经过了那条河。
“我做过一个梦,”李昭明语气平淡地说,“梦见你把我推下那条河。”
“我推你?”
“对。还有一次,梦里你像个猎人,一枪击中我的腹部。我流了很多血但没死,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腹部。”他说完,捂住自己的腹部,露出夸张的表情。
唐韫晖吓了一跳,“怎么?胃又痛?”
“没有。我只是在演戏。”
李昭明把头靠在椅背,一脸无聊的模样。忽然他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因为夜里胃痛,才会做这种梦。”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唐韫晖淡淡地说。他想说的是,做这种不吉利的梦,证明李昭明对他感到愧疚。他很清楚,李昭明对他的感觉不是爱,而是近似于习惯与依赖的情感。他说服自己理解这一切,并且渐渐变得心安理得。
回到家之后,唐韫晖勒令他把衣服脱掉,他自己的也脱了,然后抱起一堆衣服坐在洗衣机前进行分类清洗。出一趟远门,回来的衣服都要洗一遍,这是从小家人培养他形成的习惯。
李昭明看着他慎重而仔细的动作,心想,这个男人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很认真。该说是乖巧呢,还是像一条缺乏自主意识的狗?在家的时候也一样,安静专注地做家务,从没听过他抱怨家务有多麻烦。
“唐韫晖,我有话跟你说。”
李昭明盘着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抽烟,朝他扬扬手。
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唐韫晖换上家居服,将一件厚外套递给李昭明,坐在他对面。
“你不是戒烟了吗?”唐韫晖问。
“嗯。”他抱着膝盖,脚尖缩在外套里。长年累月的嗜烟习惯,使得食指与中指间留下泛黄的痕迹。他低声说:“……反正活不了多久,就让我抽吧。”
“什么?”
“先说说你。”他歪着头问他:“怎么样?昨晚你跟你老妈聊了很久吧?”
唐韫晖轻轻地嗯了一声,表情有点害羞。
“……她说,想见你一面。”
“哦,还有呢?”
“希望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下遗憾。”
“还有呢?”
“平时多注意身体。”
“没了?”
“大概是这些……”
一时之间,唐韫晖想不起来更为具体的内容。昨晚并肩漫步的时候,趁着昏暗的路灯,他扫了一眼母亲的容貌,紧接着心里一动,原来象征力量与权威的大人也会衰老。他没问她为什么没有想过找他,他也没说自己为什么没去找她。寒冷的夜晚如同幽灵般不真实,真实应该属于那些更灼热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对他提出要求,没有要求等于没有期待,这是他不熟悉的相处方式。
“就这样?”李昭明挑动嘴角,表情看起来不太满意,“真是无法理解。”
“聊了很多,很琐碎,但我只记得这些。”他补了一句,“不过,不用去见她也没关系,维持现状就好。现在这样,我很满足。”
满足?李昭明有些发怔。满足的意思是对事物感到足够,也许已达到上限。他好像从未抵达过这种状态。这种状态从唐韫晖口中说出来,显得很有吸引力,吸引力的背面却又是一种近似于干瘪的空虚。
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在高速旋转,一旦开始思考,奇妙的心痛感就像蝙蝠的黑色羽翼笼罩全身。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胸口有个东西仿佛炸开似的涌出无数新鲜的痛。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是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如果自己真的爱上这个男人,那就必须舍弃一切,包括漏洞百出的自我意志。很多人一知半解却装作高深莫测,唐韫晖却不是,和他相处不必反复猜测和提防突如其来的恶意,不必仔细揣摩自己与对方的话语是否被安置在相对稳定的天平之上。所有人里面,他最不任性,但这并非意味着软弱,反而令人感到敬佩。
他也许是爱着这个人。
想到这,他感到鼻头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他茫然地看着手背晕开的水渍。ye体在掉落过程中感染了空气的冷感,因此只有在最初的一瞬间,手背隐隐感觉到微弱的温度。怎么回事?他压根没打算哭。哭泣是在逃生时作为成本最低的武器用来迷惑追捕者而存在的手段,他很擅长逃生,但他不擅长哭泣。
“……怎么了?”
唐韫晖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
“不知道,好奇怪,怎么回事……”
像是被魔物附身了一样,表达错愕的同时,泪水仍在不断冲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