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致。
裴——越——致。
每当这三个音节从她的喉咙中流出,又从舌尖滚落到空气中时,一种微妙的情绪就会如本能反应般地出现在她的大脑中,然后传递到她的四肢、她的指尖脚尖、她的每一根头发。
裴令珂是真的恨他。
“裴”要吐气,“越”要吸气,而“致”是闭音。
在十一岁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毫无关联的三个字会组成一个词,一个总是会让她失去理智的词。
裴越致来到裴家之后,不仅是父亲的、还有其他人的、甚至女佣的目光都从她身上移开,停在了他,然后再也没有离开。
可能也是因为她一直被当作“唯一的公主”养大。世界是她的游乐场,她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直到裴越致毁了她的游乐场。
裴令珂很清楚对于所有人来说,裴越致远比她更有用得多。他很聪明,堪称天才,又有着天然的狠,再加上一具好皮囊,作为继承人是不二之选。
所以,就算他是私生子、是混了洋人血的杂种华人、年纪大了养不熟,又如何?
裴越致抢走了所有东西。
但他伪装得很好。看。他总是那样——微笑,声音温柔,予取予求,不会任何事而改变。多好的哥哥,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完美的哥哥吗?
裴令珂记得清楚极了,在她十六岁那年的某场慈善晚宴上,裴越致第一次在她面前掉下了那层虚伪的皮。
他从美国学成归来,随着父亲一起与宾客寒暄,也借此作为裴家继承人而更为人所知。
裴令珂一直在跳舞,和那些年轻漂亮的男孩们跳舞。等她终于累了的时候,晚宴也快接近尾声——这时向来都是最肮脏也最微妙的时刻:酒精上脑,大汗淋漓,表面的社交已经结束,终于轮到那些发酵了许久的阴暗的、不体面的欲望冒尖了。
所有未成年的少男少女都不被允许饮酒,但侍者怎么可能记住所有从托盘上拿走香槟的人。
裴令珂就是偷饮香槟的人之一。他们聚在角落里,借着酒精做些清醒时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当众热吻、亲热——和同性、当着恋人的面和其他人——或者任何人。
骰蛊被揭开,她的点数最小,输家要喝最多的酒,并且接受惩罚。裴令珂喝了半瓶冰酒,正准备和旁边的一个男孩接吻。
刚刚搂上了对方的脖颈,她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裴令珂正想开口说话时,一转头就看见裴越致冰冷的脸。
“你跟我过来。”他命令道。
她冷笑:“跟你过来?裴越致,你算老几?”
裴越致不松手,重复道:“爸让你跟我过来,裴令珂。”
搬出“裴尚承”的名头,裴令珂就有些怂了。尽管她也不怕,但下意识地,她搂着男孩脖颈的手臂松开了。
没想到裴越致就这么一把钳住了她。他根本不怕她疼,也不怕她大闹,直接拉着她离开了这一角。
裴令珂的小臂被他抓得发疼。酒意作祟,她不顾周围有人直接大声骂道:“松手!裴越致!你疯了吗?快把你的手松开!”
裴越致并不睬她。
他只是稍稍向下移了几寸,桎梏的地方变成了手腕——这让她更甩不脱他。
“裴越致!你弄疼我了!”
裴令珂泪花都冒出来了,但不清楚是疼的还是气的。她从小娇生惯养、皮肉细嫩,从来没有人敢像裴越致这样对待她。
她拼命想扯出手,却越弄越疼。
男人的手和男孩的截然不同,他是不容抵抗的、炙热的。他手掌内侧的薄茧带着体温将她的皮肤磨得发红——
杂种就是杂种。裴令珂有一瞬间恨恨地想。本来就是做体力活的劳苦命,麻雀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她越想越恨,便提高了声音:“快松开我!”她怒得想要去掐他的手臂,“裴越致,混了洋人血的杂种是听不懂中国话伐?”
杂种。
裴越致终于看向了她。
那对冷金色的眼看着她,像刀,像夺人性命的利器,是割伤人的冰冷与鄙夷——他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蠢钝的牲畜、一个无用的器皿。
不,他根本没有在看她。
裴越致说:“裴令珂,闭嘴。”
有一秒钟时间,角色似乎倒置了,被鄙夷的“杂种”恍惚变成了她、而他成了鄙夷者。
裴令珂忽然被一股冷意摄住了。
她应该是气得发抖的,但这一刻她的舌头却僵在了原处,连一个字眼都吐不出来回击他。
一切就这样陷入了寂静当中,裴令珂的确闭嘴了。
见她脸色煞白,裴越致收回了眼。他微微皱眉,像是有些不满于自己情绪的失控。
但转眼后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甚至还放松了许多手上的力度,变成只是虚握着裴令珂的手腕。
裴令珂恨到了极点,可她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