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迷迷蒙蒙,褚飏也不知自己睡了几觉,每一觉都安不了神,心里总悬着什么。到冷琛进家门和邱维钧交班,他一下睡沉实了。再醒已是傍晚。卧室门虚虚掩着,隐约有股似甘草的甜香飘进屋来。褚飏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起身,眼睛一斜,瞟见床头柜上搁着张字条。冷琛写的,说:醒了叫我。
伏天的傍晚不见一丝凉风,窗外蝉鸣依旧。褚飏趿上拖鞋,晃着软塌塌的两条腿,敞开门,迈了没两步,冷琛从客厅的方向探头过来。
“醒啦?我就听有动静。饿不饿,先喝点水?”冷琛说着伸出手,摸摸褚飏的额头,松心一笑,“行,烧退了。”
“煮什么呢?”褚飏开口吓了自己一跳,喉咙像给一沓油花花的粗纸糊住了,光出气,兜风似的,只听呼哧不见响。
“荸荠梨汤,加了甘草和桔梗,清热败火的。”冷琛说,“你听你这嗓子吧。”他半推半抱着褚飏,把人往客厅沙发上按,“病号就好好歇着,咸的淡的别Cao心,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告诉我,给你端到眼前。”
褚飏咳了几声,清清喉咙,真像个病号一样,趁弱撒娇,赖赖地说:“只端来就够啦,这么省事。”
“谁说的,必须亲自喂你啊,喂到嘴边。”冷琛眼笑眉舒,顺梯子就爬,胡噜胡噜褚飏的头发,“等着,给你盛一碗来。”
那边翻勺子翻碗,忙上忙下,这边茶几上冷琛的手机震了起来,想是群消息,接二连三的一串震动。褚飏毫无所觉地探脖过去,是否有过犹豫他全没印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伸出去了,指头尖划了几下屏幕。这手机不必解锁就可以窥见消息发自于谁,大半是工作的事。
“谁找我?”冷琛凑过来,看上去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藏掖,也不特意摊开什么,端着热气腾绕的汤碗,就那么随口一问。
倒弄得褚飏有点心虚似的,缩缩肩膀说:“老大,问你打球的事。还约不约。”
“约什么啊,你都这样了。”
“我哪样了,我都退烧了。”褚飏嫌他夸张,伸手要接碗,被冷琛先是一躲,拿胳膊肘搪开了。
“说好了喂到嘴边,别动啊,就待在那儿。把手放下。”
“真闹不清了,我是病号还是囚号呀,管头管脚,我还有没有一点成年人的自由了。”彼此挨得那么近,一把汤匙的距离,褚飏蓦地有些不自在,往旁边倚了倚贴到沙发背上,浑身是病初愈的绵软,“其实去也行,我不上场。我看你们打。”
褚飏从上学时就不爱打球,除非实在凑不齐人,他永远是站在场外的那个;难得上一回场,准被冷琛几个嘲笑球技臭。他从不生气,他情愿守在一边为冷琛、为大伙加油助威。
有一次学院对抗赛,冷琛状态奇佳,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下场休息的空,褚飏对他想抱又不敢抱,想亲又不能亲,嘟嘟囔囔地自己和自己较劲:“你说我难受不难受,我有个打球这么帅的男朋友,可惜不能让人知道是我男朋友!”
“为什么要让人知道,”趁着递水接水的动作,冷琛悄悄戳他的手心,“你男朋友就想帅给你一个人看。你不看,谁看我都不稀罕。”
那时褚飏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其实接下来的十年他都这么觉得,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几乎不眨眼地注视着将汤一勺勺吹凉了喂到自己嘴边的人。这个人,比起十年前成熟,坚韧,也世故了。他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冷琛,他只是有些怀念从前的冷琛。
也怀念从前的自己。
从前他还拿冷琛“下饭”呢。就在他们彼此试探的阶段里。体育课测十二分钟跑,下了课谁都赖在床上不动窝。晚饭老大陪女朋友去了,余下三个继续耗。总是褚飏输,拿上几张饭卡哎哎地朝食堂奔。正掀门帘,从身后探过来一只手,很绅士地帮他一拨。
“怎么就你自己?”冷琛笑模笑样地随他进了食堂。
褚飏把兜里的饭卡一掏:“全在床上瘫着呢。”
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吃到餐盘几尽,褚飏愣一点没察觉自己的目不斜视在此刻有多么不合时宜,直到冷琛不怀好意地点破他:“才发现,我还能当饭用。”
褚飏难为情了,硬装得大大咧咧,说:“饱不至于,总能下饭。”
“拿我下饭?”冷琛挑挑眉。
“秀色可餐嘛。”
“你口味挺重的。”
褚飏抬眼,发觉冷琛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有些挑逗,盯得他脸发热,赶紧闷头扒拉了几口饭菜。
“没事,正好我这人口味也挺重。”
当晚,褚飏收到冷琛的消息:【晚饭消化了?】
褚飏乍以为他发错人了,转念才明白这是在调侃自己。褚飏装傻:【你指哪部分?】
冷琛:【拿我下饭。】
这不只是试探了,简直是调情。这话和直接问“我好吃么”差了多少?略略斟酌,褚飏回了句:【我胃口挺好的。】
冷琛:【不挑食?】
褚飏:【我喜欢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