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本该是赏花灯的日子,但队上不准,和放炮仗贴对联一样,几年前就明令禁止了。
“都冷清成啥了,一点热闹劲儿瞅不见。”
“真想过去那炮仗响,咚咚咚!那才叫过年!”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嘀咕。知青里有人提议:“咱赛诗吧?赛诗总不是四旧。”马上有声音反驳:“春联都不叫贴,还诗呢!”知青说:“新诗!‘雄赳赳,气昂昂’‘百万雄师过大江’这种!”
“好!就搞这个赛诗!”下村视察工作的大队书记率先鼓起了掌。各生产小队马上斗志高昂。可无论怎么比,出彩的总是知青。与断断续续只上过几天扫盲班的村民们比,成绩最赖的知青也好歹念过中学,最后成了各队知青自己和自己赛。
比赛一结束,大队书记的指示立刻下来。他要各个小队重新开办识字班、读报班,他治下的村不能这样不进步。教识字的老师自然非知青们莫属。有刺头抬杠说,他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凭啥站上讲台了?
“凭啥?”大队书记披着军大衣往院当中一站,抬手拢了拢给风吹敞的衣领,“毛主席说了,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庄稼人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新时代的新农民就该有新气象。谁不进步?谁不进步就是跟时代政策对着干!”
识字班异常火热,来晚的人连座也落不着。三五天下来,几个女知青不愿意了,你推我我挤你地去和孟队长告状,说村里的男人常借着上课说些便宜话,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问笑啥?他们憋着不言声,过一会儿笑得更起哄。孟海听完没说啥,再开课时,男女分班了。
这就引来闲话。春节过去,队员们陆续下地出工,余下的工夫另要修水渠。乍暖还寒的天,方谨宁生了一冬天的冻疮更严重了。孟海留他当识字班唯一的男老师,以教字读报抵修水渠的工分。这种事最怕比,假如大家伙一个待遇,再差也顶多抱怨几句,抱怨完该干什么干什么;一旦冒出个别分子,人们嘴上不说,心里没一个不计较。胡正是最不服的,本来方谨宁挡在他前面,叶珊珊就永远不拿正眼瞧他,这下更把方谨宁从头恨到脚。
方谨宁自己也嘀咕,好几回和孟海商量:“要不我还是出工……”
“咋?”孟海总是一个字就把他后续的话全堵回去。其实不是这个字,是孟海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方谨宁说不出别的,再说他就不识抬举了。
这天吃过晚饭,孟海突然来知青点叫大伙开会。这次他没提“拉呱”,神情严肃地开门见山:“我不懂你们城里人咋说话咋办事,我就是个农民,有啥说啥。你们对我的任何决定有意见,都可以举手反对。你真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个道道来,我改。”
大伙很快发现他的视线直直地砸在胡正身上。胡正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地高声一扬,那意思不只他,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对方谨宁占便宜这事有意见。
没人言声。男男女女低头的低头,对眼色的对眼色。孟海说:“都把手脚伸出来。”大伙面面相觑。“都伸出来,我看看谁比他烂的地方多,我就叫谁留下。”孟海手指着靠在一侧墙边的方谨宁。
方谨宁的心都要蹦出来了。他简直稀罕死孟海了。粗剌剌一个人,闷声闷语的不爱说话,心也能细成这样?他什么时候留意过自己的伤?可真会疼人!
村里净是半辈子没沾过几滴墨水的粗人,细筷子一样的笔杆咋捏咋不称手,费老大劲写一个字,纸能戳破好几层,笔芯也费得厉害。方谨宁闲时常攥着一捧铅笔在村东头小学校的砖地上磨。这天天不错,他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几个带孩子出来晒太阳顺便做针线活的媳妇们聊天,听她们数落自己男人穿衣裳多费,出不了几天工,回回扯得扣子不剩两颗。
笔没磨完方谨宁就跑了。他想起孟海好几件衣服均不见了领口的那颗纽扣。他故意绞了自己的衣裳扣子,拿去女生宿舍。屋里只有叶珊珊在。他扭头想走,叶珊珊叫住他,满面春风地问他有什么事?
“有针线么?我扣子掉了。”
“我给你钉呗!”
“我自己来就行。你教我。”
“麻烦什么?我给你钉。”
手里的衣服被拉扯了两个来回。方谨宁说:“你不教我,我等徐红回来找她。”叶珊珊这才松手。
方谨宁兴致勃勃地奔去大队仓库,发现孟海衣领的纽扣完好无缺地挂在那里。他明明记得上礼拜那领口还是空的。他心里一惊:这才几天不见就有人给钉扣子了?哪个小妖Jing钻他空子,他居然没寻到风声!他的一根筋让他一时忘了孟老娘的存在。
他拐弯抹角地围着孟海打听。孟海正坐在门前搓玉米,让他缠得劲儿都使不上了,说:“钉扣子费啥劲?我自个儿钉的。前些天出工没得空。”
方谨宁一颗心落了地,真恨不得扑到孟海的背上告诉他:除了我,你的事不许别人沾手!
这天以后,方谨宁出入孟海的屋越来越频繁。他不露声色地在孟海周围留下越来越多自己的痕迹,想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