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鹰说,他不是贼,而是猎人。
有一段时日,这句话时常在白鹿脑中闪现。等到他有些名气和经验,便不再刻意去想这句话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许三路与白鹿在一起生活了,猎户有一回问白鹿:“你原先在山里住过?”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白鹿道,将刚结好的绳索递给许三路,“好久不做这些活计,手都生了。许郎可不许笑我。”
白鹿才久违地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像是记忆结成的乱麻伸出的一个小线头,白鹿拽着它,一并忆起了其他的事情。
“我不是贼。”白羽鹰说着,将箭矢从猎物身体里拔出来。野兽死去不久,身体犹有残识——白鹿看到它四条腿微微抽动着——白羽鹰不在意这些,抬手抹掉沾在自己白胡须上的血。
“晓得吗,儿子。你也应当晓得。”白羽鹰继续道,“我们是猎人。做个神偷,和做个好猎户,用的是一样的本事。”
“是么……”
听出白鹿不信,白羽鹰笑了。他年纪不算太老,却须发皆白,笑起来时才显出点年轻英俊时的影子。白羽鹰自己不在意这些,他的儿子就是另一个他,因此他对白鹿更是疼爱得紧。
白羽鹰很耐心地道:“小子,听好了。要抓到大猎物,你得做到三点。”
“有身硬本事,有条硬胆子,还有便是,舍得出去东西。最后一样最难,但要是你这三样都有了,什么宝贝都不愁拿不到手。”
白鹿道:“爹,前二样孩儿清楚。只是这'舍得',实在叫人搞不明白。”
“好说。有些人和兽物是一样的,只能看见眼前的好处。要会利用这一点……且来一例,狩猎须得张机设阱,少不了准备饵食。饵食愈是好,吸引过来的猎物愈多。更别说你盗宝,大多时候,狠得下心豁出自己,才能拿得回报。”
“连自己也要?”白鹿睁大眼睛。
白羽鹰大笑:“傻小子!光以为只有你是猎手,别人都不长脑子和手脚呐?小心别把自己赔掉了!”
这些话,白鹿在后来才慢慢咂摸过来。那一次他刚从二十几名官差围困里脱出身。好不容易逃到他们追不上来的地方,一骨碌躺下,他累得几乎要散架,却睡不着——白鹿想象着为首的那名大捕头错愕愤懑的神情,起初只觉得爽快,后来他想:那捕头还是不舍得。若是一开始他就抱了不计伤亡也要拿下梅花鹿的决意,自己绝无可能和他们拖延这么久,更不必说借着破绽逃出生天。
白鹿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一场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狩猎,自己是逃脱的猎物、获胜的猎手。他这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意思。
此后他更加小心,又更加大胆。更没人摸得着他的影儿了。白鹿那时很喜欢坐在人声嘈杂的茶馆酒肆里,听别人议论梅花鹿的事情,他带着几分傲气想——哼,谁也别想猎到他。
回忆到这里,白鹿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会儿到底是少不更事。但他莫名的傲气一直伴着他过了很长一段时日,在他谋取刘老财的钱财前亦是。
那天清晨,天明未明,空中甚至还浮着透明的月影。他将自己Jing心谋划成了个被迫出嫁的可怜新娘,坐在马上,由三个汉子送到刘老财的府里。等进了山中密林,周遭的动静有些不对来。
白鹿耳朵比寻常人尖上许多,隔着盖头,他也捕捉到了树后野兽磨牙吐气的声响。坏了,他心里嘀咕。没碰上剪径的,这些畜牲也够麻烦!谁让刘老财不肯多出钱,雇佣的汉子手里连把趁手的家伙事都没有,意外一出,怕要见血。
一声啸叫,四面八方簌簌扑出几头黑影——“狼!”牵着马的矮汉最先喊出声,接着抱着脑袋就往回逃。另外两人也不多犹豫,抽身就跑。一两匹狼冲着逃跑的几人追过去,剩下的大部分还围在白鹿身边。
白鹿身形不动,腾出一只手来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暗暗扣住藏在袖里的兵刃。说不慌是唬人的,但白鹿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慌不得。他哼了一声,戒备着,与狼群周旋。
谁也别想猎着我,你们这些畜牲自然也一样。
打破短暂僵持的是二者外的另一道声音。
飕,利箭破空。距白鹿最近的那匹野狼发出哀嚎,喉管已被射穿。接着又是一箭把它钉在地上。
狼群纷纷嚎叫起来,却是徒劳。利箭一支接一支地袭来,扑向白鹿的,欲援护同伴的,萌生退意的,俱逃不过。最后剩下一只受伤的,赤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马匹张开大口。
一声钝响,是刀刃嵌入血rou,劈中骨头。这下狼群几乎全军覆没了。
白鹿生出点恍惚的感觉。一阵山风打着旋儿飞过来,卷着血腥气。他突然很想掀开盖头,瞧一瞧眼前的情景,和他的救命恩人。但——白鹿又不想去看,他觉得他将要走进一张极深极大的陷阱里。
“不要动。”那人的声音响起,冷冷地劝阻他。
“全是血,你会吓到。”
或许这不是劝阻,而是陷阱的一部分。不然,白鹿为何会朝着那张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