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么高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听见小五小六对那人的称呼,又无意间得知他们住在驿馆,无形中印证了吕不韦心中的猜测。
思及此,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吕不韦,夜行赶路赶得太急,不慎伤到了公子,内心不胜惶恐懊悔。若公子不嫌弃,不妨让在下送您回去,就当作是让在下弥补一二。”
“不必了,小伤而已。”异人冷冷回了一句。
岂料,一向心直口快的小六忍不住从旁劝道:“公子,脚崴了可不是小事,大意不得啊!何况本就是他害得您受伤,坐一下他的马车也理所应当。”
“是啊,公子伤成这样,肯定是一步路也走不了了……”小五也跟着帮腔。
于是,异人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登上了吕不韦那辆全邯郸最招摇拉风的马车。
初冬的夜晚寒风凛凛,异人一身单薄秋衣走了半天的夜路,手脚胸背皆冻得瑟瑟僵硬,低头一进马车便觉阵阵暖香扑面,不一会儿四肢百骸便如化冻消融的春河,暖乎乎的一下子恢复了潺潺活力。
放松下来的他这才有心思抬眸环顾四周,只见车内亦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金丝楠木的雕花车窗可灵活打开,外面罩着厚实的纱帘,坐的地方皆铺着一层厚而柔软的兽皮毡毯,两侧各置有一个矮柜案几,上面摆了几样茶点果子……
小五与小六熄了灯,两人并排在车前引路,由于吕不韦的马车外壁的前后左右各镶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因此即使在夜间行路亦照得周遭亮堂无比,完全用不着灯笼与火把。
考虑到车内还有别人,赵豪也不好继续打盹了,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吕不韦一只手肘支在车窗上,眼睛却望着斜对面端坐如钟的公子。
被人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异人如芒刺在背,遂皱着眉冷冰冰道:“阁下可知这般盯着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抱歉,是在下失态了……在下只是想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又唯恐贸然开口有所不妥。”吕不韦似是略带尴尬地笑了笑,眉宇间仿佛真的透出一丝窘迫为难。
异人心下冷笑,却面上不显:“我究竟是什么人,阁下不是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么?试问在这邯郸城内,还有哪个外邦质子会落得像秦王孙一样的境遇?”
平静淡漠的语气,自嘲意味的言辞,却宛如猫爪上细细柔软的小绒刺……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挠起人来却无法忽视。
这个秦国来的小公子真是……怼起人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吕不韦有些忍俊不禁,但到底并未真的笑出来。
二人各自陷入沉默,伴着一路清脆的铃声,马车很快到了驿馆门前,异人在小五小六的搀扶下从车上慢慢踱步而下。
尽管吕不韦此人并未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可是出于礼节,他依然转过身,打算向对方道个别,却见吕不韦从车厢内拿出一个小巧的暖炉,不由分说便塞进他手里。
异人蹙眉:“这是何意?”
“公子乃秦国王族,身份尊贵。听说驿馆条件简陋,很多方面难免无法顾及,如今天寒地冻的……”
异人冷声打断:“不需要。”
纵使再落魄潦倒,他也从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恩惠,尤其是一个商人施以的恩惠。
吕不韦似乎早知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立刻解释道:“在下绝无他意,公子亦无需多想。在下只是觉得公子的母国远在千里之外,即使您的家人再如何关切挂怀,此时也鞭长莫及。公子侨居在外无依无靠,当下唯有多多顾念自己,若是冻坏了身子,往小了说是自己受罪,往大了说…多少也会影响秦赵两国的邦交。”
吕不韦鲜少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这样长的一席话,而且字字句句皆站在对方角度上,可以说是真诚之至,耐心至极。
“公子,咱们屋子里已经没有炭火了,您的身体不能受寒,一个暖炉而已,就收下吧……”小五低声劝说了句。
正巧异人打了个喷嚏,之前在平原君府门口站了太久,刚才在马车的暖厢里一直待着不觉得,这会子从里头出来吹了一下冷风,鼻塞头疼的老毛病一股脑儿全窜了上来。
掌心里的手炉温暖熨帖,放进被子里应该可以暖一整夜,就这么毅然推拒会不会太傻了?
可要让他大大方方接受对方不明动机的好意,也是决计不能的。
想到这儿,异人抬了抬眼皮,语带揶揄,眉眼间的冷意却消融了一些:“看来阁下也并非一介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商贾,一只暖手炉都能扯上两国邦交,实在令人佩服!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一个人的馈赠,这样吧……”
他边说边伸手拔下挽发的簪子,往吕不韦手里一塞:“这个给你,就当作我们两个扯平了。”说完,叫上愣在一旁的小五小六抬脚进了驿馆,留给吕不韦和赵豪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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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驿馆大门“嘭——”地关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随即又相继回到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