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后亦怔住,良久才慢慢将杯盏放于对方面前,淡然启唇道:“这可不像是太子一贯会说的话。”
“我是说……如果。”
“王上于臣有知遇之恩,臣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太子丹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下一小片Yin影,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他的神情看上去莫名有些脆弱:“我知先生是忠臣,是能人……只可惜,像先生这样的人终究太少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凉丝丝的酒ye滑过喉咙、流进胸腹,激起一阵熟悉的灼烧感。
人人都道他心有九窍、敏感多思,他亦自忖生性多疑,缺乏安全感,哪怕面对最亲近之人也少不了提防芥蒂。从小到大,唯一能让他放下心防的不是父亲燕王喜,不是那些兄弟姊妹,而只有他的授业恩师鞠武。
即使有过分歧,有过争执,可他从未怀疑过鞠武对自己的忠心与坦诚。也恰恰因为他太过看重且依赖一个人,所以更加不能忍受对方对另一人的青睐赞赏。
他知道相比自己,鞠武更欣赏并认可姬丹,甚至他的父王以及身边的人都是如此。
他们不会明说,可事实就是这样——国之储君,他们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这个得天独厚的身份罢了。
眼前一阵阵模糊,身体也随之感到明显发软……太子丹眨了眨眼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太对劲。
高粱酒醇厚浓烈,却也不至于令他一杯倒。难不成这酒……?
恍惚中抬眸,但见鞠武坐姿未变,只是面无表情地给了他答案:“酒是王上命我送来的,对太子下迷药自然也是王上的意思。”
“为什么……”太子丹拼命睁大了眼睛,疑惑与愤怒充斥着神识渐趋混沌的脑海。
为何要这般对他?为何连他的恩师与亲生父亲都要背叛他?!
“我早就教过你有的事不能做,但如果做了,就要做绝。可你自不量力,从未将我的话听进一字半句,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代王借的兵马不过是杯水车薪,即使他愿意倾囊相助,太子觉得时至今日的联军当真能阻挡得了秦军铁蹄的进犯么?再打下去,结局只会更加惨烈……”讲到这,鞠武仰面慨叹了一声,无奈中似有几分不忍,“大丈夫立于世,当无愧于天地。祸是谁闯下的,战争因谁而起,谁就应担负起这个责任。”
“不要再说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恶心又无用的大道理!”得知了真相,太子丹无力地瘫倒在坐席上,眼角通红地嘶喊着,“都是我闯的祸,都是我惹的麻烦!我做了这么多,难道是为我一个人吗?!什么‘大丈夫当无愧于天地’,你们自己贪生怕死、安于享乐,便要用我的命来换一时的太平,可真是一手好打算啊!是谁给父王进的谗言?是先生你说的吗?!”
然而,鞠武的回答无异于一把利刃狠狠扎穿了他的心:“是代王嘉的提议,但也只是一个提议,决定权仍然在于王上。其实王上心中早已下了决断,太子可知早在你窃取虎符时,便已彻底触了王上的逆鳞。可你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用自己的亲妹妹作筹码来胁迫荆轲刺杀嬴政,终招致大祸,将整个燕国卷入战火之中。事到如今,太子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原来父王就是这样看他的。原来无论是那个贱人,亦或是自己,在父王眼里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可以随时用来交换的工具!
父王,您一直教导我“无毒不丈夫”,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狠辣冷血,可我现在竟然才明白——论起心狠手辣,谁都比不上您。
太子丹绝望地闭上双眼,眼眸里最后映出的是烛火下鞠武那斑白沧桑的两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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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药的剂量很足,无知无觉地睡了也不知有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太子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黑暗往往能激起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不知为何,太子丹这种时候居然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么多或死于他手或因他而死的人,那些经年累月的亡魂此刻仿佛就在眼前萦绕徘徊,叫嚣着控诉着他的罪行……
“呼——”一声,火光一亮,周围一下子灯火通明。
原来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面前站着嬴政、赵高以及十多名贴身护卫。
瞥见对方刚苏醒时眸子里闪过的一抹茫然,嬴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哒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看来燕王喜还是识时务的,寡人稍稍施加了点压力,便主动将人绑了送来。”
听对方这么一说,太子丹方才注意到自己手脚皆被绳索绑缚住,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
嬴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那企图垂死挣扎之人:“赵高啊,燕国的降书你也看过了,觉得如何?”
赵高一手举着火把,闻言,略微俯首道:“降书是燕王喜亲笔,随燕国太子一起送达,上面字字句句皆言辞恳切,对行刺一事细节阐述得也十分详尽……奴才以为,说不定真的只是燕国太子一人所为,燕王喜在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