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这日,永熙帝微服出宫。
先帝四皇子平王的生祭,永熙帝到时,平王妃烧的香刚过半。
先帝众多子嗣中,真正和永熙帝算得上兄弟的,唯有平王。在平王死前,永熙帝也一直站在他的阵营。只是平王敦厚纯善,在这场夺嫡恶战中先天便处在下风。府上门客也对他信心不足,曾劝永熙帝改弦易张,永熙帝思及少年时平王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屡次驳斥。四哥心善,那恶事便由他来做,亦无什么不可。
只是,天不从人愿。
陛下来了。
平王妃屈身。
永熙帝叫起:四嫂何必多礼。
陛下净说些废话。平王妃出身将门,性子豪爽直接,在永熙帝跟前也不怎么掩饰。
永熙帝微微一笑,现如今能跟他这样随意讲话的,实在是不多了。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蒲团铺在地上,跪下磕了三次。
平王妃也不阻拦,她心里多少知道,永熙帝没把他跟平王看作是君臣,只当成兄弟。
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跟朕讲,陈太妃说她和你提过,若是你想离了平王府,她可以为你做主,日后不管是想另行婚嫁,还是如何,单看你自己。陈太妃是平王的生母。
嗨,我婆婆也是,说不动我,就去烦你们。平王妃扒拉了一下香灰,笑道:陛下你四哥坟头说这个,不怕他晚上入你梦?
永熙帝顿了顿:四哥定然也是希望你能快乐。
我现在就挺快乐。真离了平王府,那才是麻烦不断,我一个二嫁之身,样貌不出众,德行也够不上世家典范,若真有人求娶,有几个真心实意,无非是觉得我在陛下面前还有几分脸面罢了,但这脸面又是因着你四哥,就算你不在意,我还膈应呢。除了这一点,那些高门宅院的破事儿她也搞不定,如今就她跟自己的婆婆二人日日相对,日子简单随意,她又有皇帝撑腰无人敢惹。不说别的,以后她真二嫁了,皇帝还能像今天这般护着她么?平王妃只是性子直,脑子却一点不傻。
永熙帝默然片刻:只要四嫂觉得好就行。
平王妃斜睨向他,发现永熙帝眉眼之间似有愁绪,便想起前几天的传闻,光说我了,陛下呢,不知可有什么疑惑需要我帮您开解?
永熙帝一口回绝:朕能有什么需要开解。
平王妃定定地看他几眼:陛下万事如意,自然是好。您就当我多嘴吧,夫妻之间,大多问题都是自找的,我瞅着弟妹也是个明白人,有什么事儿,与她说开了就好。
永熙帝心中暗叹,若是能说开的事儿,他也不必如此纠结苦恼。
平王妃走之前,又劝他:我嫁给你四哥的时候,陛下才十五岁,陛下现在虽然是皇帝,但是与我而言,心中一直把陛下当做弟弟看待。陛下能为了皇后不肯选秀,我便知你一定是极中意她,既然如此,不妨多宽待些,皇后没了娘家,能依仗的就只有你。
她走后,永熙帝又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平王的墓地选在皇家猎场的东南角,此处视野开阔,敬拜的路线自上而下,百米外有水流而过,是极佳的风水地。
平王已去了七年,他每年都会来祭拜,这七年时间里,先帝去了,几个兄弟没了,少年相识的好友背叛了他,如今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能作伴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走到这一刻,才发现这皇帝自古以来称孤道寡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如此,他便愈发接受不了商玥瑶心中还有别人。
若她都不能跟自己心意相通,他在这世上,就真成了孑然一身。
白芷给商玥瑶的肩膀上涂完药,瞅了一眼门外,小声道:陈太医又去那边儿回话了。
那边儿指的是永熙帝的书房。
永熙帝自那日后,便跟商玥瑶没怎么见过面,如今四五日过去了,除了天天叫给她看诊的太医过去问话,其他的再无表示。
白芷虽然多少明白商玥瑶心底在想什么,但是明白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说不急是不可能的。
商玥瑶陇上衣服,睫毛轻轻颤动。
何止。
她对香味敏感,每天早上她醒来时,都会发现床边有他身上的香气萦绕,稍微一想,就知他来过。不叫醒她,晚上只过来看着她,不吭不响的,倒比拉着她吵一架更让人心烦意乱。
白芷见商玥瑶默然不语,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响动,原是刘公公过来了。
刘公公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进了屋子,行完礼后,招呼后面的小太监跟上,几个人一人搬着一盆花,手拿重物,却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四个人进了屋子,迅速站成一排。
娘娘,这是岭南那边送过来的盆栽,说是当地有名的花匠耗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精养出来的,陛下知道娘娘喜欢花草,立刻就让奴才送过来了,您看着挑挑,可有看得上眼的?他脸上堆着笑,恨不得做出最喜庆的样子,让皇后看了能舒心,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