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又坐了一会儿才走,毕竟医院并不是个适合久留的地方,尤其还是急诊的留观室,惨叫声哭泣声呻吟声在夜晚的承托下被无限放大,各种滋味感想混在期间,人难免觉得混沌。刚好同事催他回去,他就此和兄妹俩告别。
曾桥需要去门口的机器取化验结果,和林司一起出门。其实也尴尬,曾桥并不是个在陌生人前善言的人。
对于她的沉默,林司倒是不放在上心,他笑着说:“你和柯元迟还真长得不像,但猛地一看还是会觉得气质有点神似。”
“……是吗。”
“嗯。尤其沉默的时候。”林司看一眼手机,“血缘果然很奇妙。”
曾桥只是笑,带着点苦味。
“要对你哥哥好一点哦,”快走到门口时,曾桥突然听到对方这么说,脚下一顿,“他很拼命也很努力。干我们这行,很需要家人的支持。你哥呢,则是个干起活来不要命的人。”
曾桥长得比看上去的年龄要小一些,而上一次林司见到她时,是她喝得醉醺醺,皱着眉头推搡柯元迟的画面,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会无限向长辈随意撒娇玩闹的青春期小女生。
不过口直心快地说完,他又觉得懊悔,直摆手,“嗐,你看我,又乱说话。别放心上。”
“没有。您说得很对。”
他确实说得很对。
走到柯元迟的病床前,曾桥依然这么觉得。柯元迟脸色难看,嘴唇都有点发白。他连带着曾桥跌下去时,明明连意识也散了,依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垫护着她的头,导致这只手擦破了皮,肿了一块。
柯元迟感觉指尖传来暖意,睁开眼,曾桥正抓着他的手指发愣,“怎么了?”
“我好像真的对你很不好。”曾桥把他的手握在两手中间,脸埋到刚才急急忙忙新买的被子里。
“哪里不好了。一个人叫了救护车,跟着到了医院去办各种手续,还记得买被子给我。”
她的声音嗡嗡地,“算了吧。要不是帮忙抬你的护工说,医院空调开得足,临时床位没有被子需要买,我根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急救的临时床位竟然还要租的。”
“桥桥,你长大了。”曾桥感觉柯元迟的手抚过自己的后脑勺,轻轻揉了几下,感叹着。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你还记得姥爷意外去世那年,你站在医院门口死活不肯进去吗?”
曾桥读高三那年春节的末尾,姥爷突然倒下,曾桥补课到一半,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她没有什么实感,脚下像踩了云,每一步都跑得不真实。到了医院门口却没由来地感到心悸害怕,手机响了又响,怎么都走不进去。
最后是柯元迟来找她,她抓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流得凶,“哥哥,我不要进去。”
明明春节的时候姥爷还塞了红包给她和柯元迟,嘱咐他们要精于学业,作为一家人彼此要好好扶持,“兄妹俩可别吵架。元迟多担待一点,桥桥也多收敛点自己的脾气。”
曾桥拿着红包的手指颤抖剧烈,唯恐姥爷看出自己和柯元迟的端倪。
姥爷对她太好了,柯元迟没出现前,是家里对她最好的人。他从来不会纠结于曾桥为什么比不上另一个从小送出去的哥哥,“我们桥桥哪里不好了,我看顶好。倒是你们做父母的完全不明事理。”也不掩饰对她的好,带她出去玩,教她功课。有一年夏天,姥爷帮老朋友去看守水库,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桥桥就走了。那里的樱桃又大又甜,姥爷摘了满满一罐,塞到她的手里,“桥桥,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厉害吗?”她还太小,对世界的一切还懵懂无知,自然不会知道姥爷为什么那么早就会退休,只能依靠各路老朋友去到处找点零活干。
“不对自己说谎的人是最厉害的。”姥爷把遮阳帽扣到她的小脸上,“只要还没对自己说谎,一切都还不算糟糕。”
那样汁水丰满甘甜的樱桃再也没吃过,清澈漂亮的大湖再也没见过,随着自己的年岁增长,姥爷则逐步衰老。人一老,就很容易从生活里被遗忘。曾桥忙着去长大,前面的未知比过去的回忆更吸引她。姥爷搬去和舅舅同住,路程变远,一周两次的见面延伸到一年几次,后来老人跑不动了,变成了每年春节团聚时的一面。姥爷在她心里不再重要,因为和柯元迟的关系欺骗他时,她也只是手颤抖地更厉害了一点。
接到他意外去世的消息,曾桥冒出荒谬的想法,也许这是在惩罚她,老天在惩罚她对自己最亲的人都会欺骗。
她有什么脸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那是因为……”曾桥语塞。
“因为自责对吗?”柯元迟的手一遍遍抚摸她的发尾,“你觉得他的死和你和我们有关。”
曾桥握着他的手一震。
“其实……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有这么想过。姥爷身体那么硬朗,怎么会说走就走,倒像是因为打破了某种禁忌关系而降下的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