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兰登,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那时我刚刚毕业,进公司没多久,每天要处理无数的报表和文件。下班后回到与别人合租的公寓里一般都是深夜,勉强吃点东西就算草草结束了一天。”
他说起这些时云淡风轻,但伊格知道背后绝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低头默默揪着自己指头。
“我干活很认真,一直如此。上司看好我的能力,偶尔会带着我去参加一些应酬,为我上升积攒人脉。我也是借那时的机会接触了不少高层。”
“有天上司告诉我,我们要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酒会。如果谈得漂亮,我们可以拿到一单大生意。无论升职还是加薪都手到擒来。”
“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信号灯切换到绿色。两侧的汽车疾驰而过。雷蒙德目视前方,踩下油门。普通的商务车像要被他开成超跑。
“他没说错。那里面的人几乎都是我的前辈和偶像。我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配跟在上司旁边做记录。就在我们团队同另一家公司的人聊天的时候,我看见了兰登。”
仪表盘指针持续向上转动,耳畔风声呼啸。伊格抓住扶手,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雷蒙德关闭车窗,于是狂风被阻隔在外,车厢里只有电台流出安静的古典音乐。
“我第一眼就知道他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如果你在现场就会明白。所有人都西装革履,交谈甚欢。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各自打着Yin险算盘。只有他站在大厅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可乐,目中无人。”
雷蒙德顿了下,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
“现在也是。”
“那套西装应该是量身定做的,衬他的身形。大概抵得上我当时大半年的工资。但他显得很不自在,像马戏团后台被囚禁在四四方方铁笼子里的猛兽。”
伊格情不自禁地点头。兰登的确不适合穿那种衣服。
“偏偏他身上的气质又太稚嫩。见过野猫弓起背竖起尾巴随时准备攻击人的样子吗?那时的他随时准备给人一爪子以显示他的危险可怕。可我们在生意场上从不犯这种错误。每个人都知道,威胁和警告恰恰证明对手底气不足。”
“我愣神太久,回过神来时上司已经讲了一大堆,便只好立刻将注意力投到谈话里去。当我再抬起头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回程路上我从上司那里才知道,这种上流阶级的宴会是狮子们的鲜rou,而我们不过是天上盘旋的乌鸦从中借机分一杯羹。当天在场的很多政界商界大人物我们根本没见着。他们之间交易频繁,互相勾连,层层交织,将权力网缠得更紧,密不透风,外人根本无法介入。”
“而兰登,是安西尔最小的孩子。”
伊格手一哆嗦,正喝的矿泉水洒了一小半。雷蒙德随手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安、安西尔?"
"我明白。"雷蒙德点头,"我和你一样惊讶。"
作为一个单纯的高中生,伊格对雷蒙德业内的事知之甚少。但有些人只要你打开电视,总容易听见他的名字。
安西尔已经很久没在大众面前露脸了。但这不影响他名下的生意无孔不入侵进人们的生活。没有人能做到生活中不用任何安西尔的产品,就连他们刚才去的连锁超市,也是安西尔集团的产业之一。虽然称不上世界首富,但安西尔的权力和影响力都大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
这么说来他竟然可以算安西尔的孙子……伊格揉了揉脸提醒自己不必做白日梦。他对时事了解不多,消息来源至多是在寝室安德鲁念手机上的新闻给他听。他知道安西尔早已退居幕后养老,大儿子接管公司准备继任,而二儿子在国外进修。老人有好几房Omega,若哪天撒手归西,分家产一事必然抢占各大媒体八卦头条。
他从来没听媒体说过安西尔还有个小儿子,而这么多年兰登也没有一天提起过安西尔的名字。本来让人扬眉吐气的事情,到兰登这里却仿佛见不得光。
“他一直都被安西尔藏得很好。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安西尔安排那次宴会的唯一目的是替兰登挑个Alpha。虽然不明白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从结果来看,他没有成功。”
人流量渐渐增加。到了市中心,他们的移动速度变得缓慢。雷蒙德右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踩刹车跟着车流挪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折断阳光,在灰色车顶上烙出一小块虹色的光斑。
“伊格,我从小便坚定地相信,只要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事。但那天我忽然意识到,有些差距,是你拼命一辈子可能也弥补不了的。我出身平凡,没有家世背景。安西尔那个圈子里的人对我来说,同天上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可你还是做到了,伊格想。小粒钻石晃得他眼睛疼。而真正做不到的人就坐在你旁边。
“但我除了努力以外,也没有办法再做其他的了。我在公司里兢兢业业向上爬,除了他没有别的想法。只要晋升,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出入他们的场合,总应该有一个机会可以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