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走的一点儿不剩了。
十日闪过,炙阳烤得人身心闷热,夫妻俩一早便起了,说要去游湖赏花。
鱼米之乡甚是富饶,街市排落繁华热闹。两人租了条小船,嗅着花香喝茶下棋。
贺场算是半个臭棋篓子,因为每次娇娇都要提前警告一句:你得让着我,还不能让我看出来。你这个子儿该往哪走不算太智障,也不算太聪明,自己心里得有点数,总之让我赢,懂?
行,中国驰名双标。
于是贺场下棋时手心冒汗,脚底冒汗,浑身冒汗,要假装一副绞尽脑汁要赢的样子,又要绞尽脑汁让她赢,有时他发现她故意让几个子儿再折回来大杀四方,有时又狡兔三窟把他拽到一处再绕出来将他围剿,时间久了棋技确实也就半臭不臭的。
划至湖中央,小船摇曳推开柔波碧浪,蓝天白云从头上飘过,足下船板半湿,黑白两色静躺在棋盘上,木浆搬起湖面哗哗流响,她突想起一句正应此景。
云在青山水在瓶。
我在拉屎你在闻。
温浴一个眼刀子飞来,她正诗兴大发,差点就要抬手薅他头发,火气被及时按耐,她咬牙切齿盯着他低骂:能不能把你那张狗嘴闭严实,我他妈
贺场总是这样,又气又好笑,明明这般诗情画意的好景色,你跟他调情,他跟你杠精。
也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晕船了,感觉脑仁胀呼呼的,好似还闻到一股湖下水草的腥味,她屏息扇扇鼻边,再无赏湖赏花的兴致。
贺场讪讪挠头,拉她衣袖摇晃撒娇笑道:娇娇不气啊不气,气坏身体没人替。咱们去吃饭,下了一上午的棋都给我下饿了,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苏式面的嘛,啥面这么好吃我今天必然要尝尝!
好家伙,你这一天天嘴里不是说话就是说饿。
温浴撇嘴嘲他。
人活着归根结底无非就是图两件事儿嘛,吃饭和睡觉。眼里桃花灿灿继续道:人活得好不好无非就是吃得好不好和睡得好不好。关键是和谁吃,和谁睡。
确实。
人歪理不歪。
苏面当然要来通恴兴,檐下黑匾金字分外耀眼,食客入内由小二引座,堂中飘来甜香味儿,自从回到江南,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吃苏式面。
贺场选了半天也不知道选哪个,姹紫嫣红的木牌上刻的名菜太多,时令样式太多,浇头太多,哪个都想尝尝,哪个都想试试。
温浴还是喜欢那老三样,爆鳝面、素鸡、白灼青菜。
原本她是不爱甜食的,那年外祖母带她来通恴兴,给她点了碗白汤面底,外加枫镇大肉、清虾仁、黄金排、油焖茭白、炒什锦,三荤两素,喝口汤,吃口就了姜丝的面,再一口浇头一口肉,外祖母说这便是外祖父最喜欢的味道了。
两碗宽汤爆鳝面端上来,细软面条被卷成一板线股,一旁的小碟里盛着鳝段,条条挨裹深红的汤底,贺场倒出浇头搅开线面,唱戏靠腔,下面靠汤,这一口果然鲜香甜润,与他老家的硬面不同,厚度不同,口感也不同,鳝片甜香,入口酥烂。
温浴细嚼过一缕软面刚咽下,甜鳝还没吃到,一股酸水冲到喉咙险些要喷出,她扯过绢帕捂住口鼻,只听到太阳穴嗡地一声,密密麻麻的虫蚁在她颅顶敲锣打鼓,千军万马在她胃里翻搅奔腾。
贺场注意到她的举动,撂下筷箸抚她背脊:娇娇怎么了?
有点难受,有点恶心,有点反胃,有点想吐。
贺场在帮她顺气,那一股酸水惹地她眼眶上都激出了泪珠,温浴说不上来话,好似有什么在胃里翻江倒海,又好似有什么烧刮着她的心口。
他扶她坐到自己腿上,怀里的娇娇皱眉哼唧,一双杏眼半睁半闭,鼻腔哼出热烫气息都扑到他的手臂上。贺场从未如此慌乱过,不敢想是否吃食里被下了毒,冲着雅阁外侯着的安贵大喊:请郎中!快去请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