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安的积郁像压在背上的一袋沙子,有人在袋子底部豁开个口,沙子就缓缓漏掉大半,然后整个人步履如飞,走在路上都想蹦、想跑。
地铁车厢里拥挤而冷漠的人群看起来礼貌友善;江边戴着简陋发光头饰到处售卖的商贩变得逗趣;连盛夏酒店的前台打招呼时标志而机械的笑容都多了几丝真诚和温暖。
一切如此可爱。
王照安站在电梯里忍不住踮着脚哼歌,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进到住处,玄关的灯开着。
我回来了
周广陵今晚没有安排,正一个人在餐桌前吃饭。
王照安从冰箱拿了罐苹果酒贴在脸颊,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今天外面好热啊,从地铁站出来的几步路,人都要化了。
吃过饭没有?让餐厅再送一份餐过来?他问。
不用。她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平息着心里交错的亢奋和心虚。
等他照例问她看了什么演出,她才说道:下午那场是两个菜鸟警察调查一桩霸凌案件,老师家访之后以督促学习为由在学生卧室安装了摄像头,随时盯着学生的生活,有时候还会通过监控和他们对话。他专门挑那些性格内向、家长又不太管的学生,所以屡屡得手。
后来呢?
看到快一半的时候观众席有个孩子开始嚎,家长也不管,烦得很,我就走了,到养老中心看我妈去了。
周广陵随口问了问于英的情况,然后继续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王照安清清嗓子,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今天看了那个剧,我才想起来你之前在我家里也装过摄像头的。
...
我不知道都拍到过什么,如果有李自明的话,能不能把他的部分删掉?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看得她有几分不安。
但话已出口,她转而带着点撒娇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一直没跟他说过你的事,万一视频不小心被发出去了,被他知道,他肯定觉得是我偷拍。到时候他找我要说法......你愿意我再和他联系吗?
...已经删了。
已经?!
对。不止你在家里的,还有那几个月的,都删掉了。你要是不信,我确实也没办法证明。
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邀功的事吧。而且你不提起那个时候,我不能再说。
周广陵笑得无奈,而王照安睫毛开合之间有莹莹闪闪的欢欣从眼睛里扑出来,关都关不住。
他在道歉。
他的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可是她听懂了,他在给她道歉。
她捂着嘴抬头打了个夸张的呵欠。
不知为什么,一罐低度苹果酒会让王照安喝得微醉,飘飘悠悠。
几个月来,她最想做到的就是这两件事:他向她对不起,她跟他没关系。
王照安心潮澎湃地从过去想到了将来,仿佛第二天就能干净利索地走。
期间她到房间里接了个电话,是许家宁打来的,说第二天要来给她送婚礼请帖。待回到餐厅,周广陵已经又往碗里添过一回饭。
他的细嚼慢咽都是装给别人看的,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恨不能把饭菜倒进嘴里直接吞下去。
暴饮暴食对胃不好。王照安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见他愣怔,她尴尬地开了个不好的玩笑:怎么像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样,酒店又不缺饭。
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慢,闷声不响把碗里的饭吃光,放下了碗筷。
你说过小时候家里经济紧张,紧张到什么程度,挨过饿么?
王照安摇了摇头。她说的紧张也不过是父母为了早点还清房款而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努力节流。王宽正和于英的铁饭碗工作不能让家里大富大贵,但是好在旱涝保收。
周广陵一副早已料到的样子。她的上限和下限之间差距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而他的生活从富裕到潦倒只用了几天。
周彩练活着的时候,他以为家里的钱像海水,永远用不完。周彩练一死,叶秋实迅速处理了她的财产,然后把他放在穷人家里,默许户主夫妇对他的白眼和打骂,每天只给一餐饭,随他去偷去抢,或是自生自灭。
叶秋实?王照安想起之前在叶青禾的资料网页下看到过这个名字,随即问道:你哥哥吗?
算是吧。
她恍然大悟。
之前叶离离说起周彩练的事,涉及到家人也只是说父亲和二哥,并没提起他们的名字。姓叶的人那么多,她根本没往叶青禾那里猜想。
原来此叶即彼叶,不是凭借联姻,也不是靠着巴结,是因为血缘。
怎么了?
没事她收回思绪,有点好奇,哥哥叫叶秋实,姐姐叫叶离离,如果姓叶的话,你应该叫什么?
我姓周。
他的眼神低低地落在手里的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