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一个。”
“不能。”
“你希望呢?”
“能。”
修尔随口应答,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答案。如果对唯一爱的人还要时时揣摩她话中的意思,“生”当真太累了。修尔仰躺在暗夜帝国正殿的屋顶上,伊琉枕在他腹部,两人呈T字仰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说话,半寐半醒的懒散状态。
伊琉向半空伸出手,“那些,只是所有星辰中的一小部分。”少许光芒透过她的指隙映入瞳孔,“而我们看到的,仅是少中之少……修尔,我们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现在还是幸运的,比起那些被黑暗吞噬的希望。”
“有做过曾经的梦吗?”
“……有。”
“我也有。”
一阵微风,捎来她发间的幽香。修尔闭起眼睛,“什么样的梦?”
“在遇到你之前,逼近绝望的梦。清晰且逼真,但我每次都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每次醒来都是凌晨一点半……在占卜中,凌晨一点半有什么意义?”
“真实与虚幻的界点。如果此时占卜,结果若非全错,则全对。”
“……这样,怪不得很少见你选择那个点占卜。”
伊琉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抱住修尔搁在胸口的一条手臂,“有机会,带你去看三千米深的海底。乌贼像发光的云,游动起来比任何一种智慧生物都要优雅……有成群成片的、比银河还要璀璨的原生动物,你会分不清自己在高空还是深海……还有长得很难看的大鱼,头上悬挂着小灯笼引诱食饵……如果运气好,还能看见包裹在海藻类植物中的小美人鱼,未成长完全,肌肤像牛奶布丁一样,仿佛轻轻一吸就会变成汁水……”
“……嗯,好。”修尔轻声应下。
很长一段时间,伊琉没了声息。她睡觉的时候过分安静,宛若没有灵魂的人偶。入梦太深,从零点开始迷途。在接下去的一个半小时内,连呼吸音都消失似的寂静。修尔叫不醒她,所以只能习惯这种寂静,只能习惯在这种寂静中浅眠。
……
紫灰色短发的少年昏迷在大床上,浑身血迹斑斑。美丽的神界“魔法天使”沙利叶大声呵斥天使医师。浑浊的血腥味同烈性的药味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失控的死亡气息。少年坐起,下床,沙利叶的声音异常遥远,只能看见她不断开合的嘴。刺眼的阳光使人眩晕,少年晃了一下,跌坐在床上。他回头,看见平躺在大床中央的另一个自己。丧失知觉的冰冷躯体。
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惊讶。自己的躯体处处都有母亲的留影,头发,眼睛,鼻子,嘴唇,脸型,锁骨,四肢,手指,指甲,肌肤……如果他学会温暖的笑,这将是一个比女孩子更温柔美丽的少年。但他身上只有生存的坚硬与寒峭的杀气,连失去意识时紧紧抿着的唇都那么倔强。
站在落地窗边,神界的阳光透过自己照射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沙利叶沉默无声的回到床边,用纱布蘸温水清洗少年赤裸的身体,一遍又一遍。血液不停地渗出,像玫瑰鲜红饱满的汁液。即使死亡,体内的凝血系统也被拉斐尔用药物破坏。少年冷眼旁观,不喜不忧。
从懂事起就如此拼命,为了什么?
即使无欲无求,不伤害任何人,依旧不被放过,这是为什么?
依靠“活下去,不让死去的母亲失望”的念头挨过每一天,有何意义?
既没有爱我的人,也没有我爱的人,等待与忍耐,是否值得?
现在是死了吗,生与死,有什么区别?
万能的创世神,你是否曾关注过我,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一息安宁?
合起双手,迎着太阳向至高无上的神祈祷。一日,两日,三日……足足三个月,神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少年转身抚摸自己的躯体,轻声道,“至少,不能成为比神更无能的人。修尔。”
夜色幻想曲(9)
伊琉一动,修尔醒来,然后看到她近乎空洞的眼神,一阵心痛,“伊琉,梦已经结束。”
她轻轻点头,“一天又结束了。”
死亡的冷感。过度轻视生死的观念令伊琉很容易产生死亡倾向,这种倾向在“真实与虚幻的界点”表现得更为明显。有时候伊琉会辨不清自己有没有醒来,从而做出自残的事。那种时刻,她的眼神必是空洞的。所以只要在凌晨一点半,修尔会尽可能的待在她身边,以防万一。
许多次猜想,伊琉的自残甚至自杀倾向,是不是梦境的延续。她究竟做了怎样的梦才会迷失得那么深。她说过,每次她都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是在思绪清醒的时刻采取自伤行为的吗?明明是个那么怕痛的人,为何会将暗纹流刃对准自己的喉咙。
修尔每次都会问她,做了什么梦。伊琉也说不清,费劲的回忆,只能想起丁点片段。答案每次都不一样——有着美丽色泽的海螺。木根雕刻的双耳杯子。用油彩点画了鹦鹉的鹅卵石。炫丽的金孔雀羽毛。刻有爱语的银手镯。兽骨短笛。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