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是随外婆来采芦花做枕头,幼时家里枕头全是填充的松软芦花,她见过不少次外婆夏日拆洗枕头时曝晒的芦花,却只见过那一次原生在枝头上的铺天盖地的蓬蓬飞絮,落在寒瑟的水面,飘在萧萧凉风中,茂盛得只衬出深秋的可爱。
看到眼前微垂首的莲蓬,宋潋直觉地心痒,转头对宋晏笑道:“我到现在看见水边的莲蓬还是想直接拿杆子去够来吃。”
南方水泽颇多,出了城区常是几步一池塘,到了夏天便是满面翠色,宋晏是在乡野度过过童少时期的,自然懂宋潋的心动,想到旧事也笑着比划道:“乡下种荷多是取莲藕,没人管莲蓬,我们以前都是在湖边扯条小船就拿着杆子撑到湖里直接摘的,回去的时候能装小半船。”
这些经历宋潋不比他,幼时多是被拘禁靠近水边的,听着撑船摘莲蓬的事艳羡不已,那些旧事是宋晏几未同她谈及过的,此时两人说着小时旧事,倒就像普通交流着两段不同时空的趣事,仅此了。
不同于多年前的荒野,此处修了新路盖了凉亭,在山脚附近也聚集起一些商铺,比起以前的一年一次露天市集,确实喧闹了不少。
两人沿着水边慢慢往远处市集走,过往人群有不少携了物品提前上山为明天法会做准备的,亦如他们一样趁傍晚来逛市集的,来往熙熙攘攘,他们普通得也只是像汇入人流的两滴水,转瞬便可不见了痕迹。
宋潋少见他聊起H市附近的老家,更未见过存在在那时乡野的少年宋晏,她忽生出无尽的失落,那些她从未参与宋晏生命的岁月里她甚至尚未存在,那些早于她生命奔逝在前的长流,她永远不可追上,永远不可观看它们是如何汇聚如何起浪击石,甚至无法同时共沐一场雨,她居然得寸进尺地想要那么多,强靠理智压制的蠢蠢欲动,偏执的模样令自己羞愧。
见她感兴趣,宋晏又仔细回想一下,挑拣了几件说与她听了,现在经自己口再还原,那时只觉得寻常的往事倒是嚼出几番兴味,以往想起孤僻寡言的现下历历数来尽是悠游闲适。
他自顾说了一阵,却没听到身旁人的声音,转头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到她幼时亲缘少寡,拘束紧的归拘束紧了,无暇照管的归无暇照管,少年自然与女童也不一样,遂难得玩笑道:“羡慕得说不出话了?”
宋潋回神,努力扯出一丝笑意道:“是有点羡慕,都羡慕到嫉妒了。”旁晚的晚照余晖从湖面那头铺洒开来,她半脸镀上金乌的柔和光泽半脸晦暗不明,只余一双睫羽扰动一池金粼。
“想去的话那就一起回去看看,老家还留间祖屋,只是估计院子都长满青苔了,不行H市附近也有不少水乡小镇,你喜欢哪个以后总能抽时间去。”
宋晏沉沉的声音如常在她耳边,宋潋微微一颤,心头的紧缩感骤然离去,他们的以后,以后有那么多时间,她何必紧抓住注定追不上的往事。
天色将暗,不远处林立的店铺已经陆续张灯喧闹起来,宋潋闻到隐约熟悉的甜香味道,似蛊虫般勾起根植于味蕾上的记忆,不禁笑道:“没想到还是以前的味道。”
待近了,宋潋才发现除了熟悉点的味道,新修好的街道、门铺的招牌、叫卖的店家却都是陌生的,两旁闪烁着的灯牌与人声将她包绕,都是互相不识得,似乎这样就可以恣意地带着宋晏去寻她幼时为数不多的一些珍藏回忆。
宋潋直奔飘出甜香的那家,对着五色玲珑的糕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一时不知道选哪个地呆站在那里,宋晏瞧她犹豫模样,直接道:“每样来一小份。”却是对老板说的。
“不要,我不要那个姜汁糕。”宋潋轻皱鼻头,面带嫌弃地急忙道。
老板乐呵呵应下,边包装边说道:“小姑娘都不喜欢这个味道。”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又笑着搭话道:“就我这个岁数的怪爱这个味,你们呀都不懂这个好。”
天光已暗,此时老板冒着一身旁边蒸笼熏出来的热汗,在店门彩灯的晃耀下可见面庞上的几条沟壑,除去生活的奔波勾勒,大概也就堪堪四十的模样,一句玩笑话倒远远与他们要拉开差距。
彩灯一明一灭,宋晏面庞时隐时现,英挺面容似隐现一丝笑意,可转瞬又散尽入彩灯熄灭间隙的昏暗里,他未多言,只在接过包装纸盒时道了声谢。
宋潋就着他手,直接从里面捏了块温软的栗子糕,丢进嘴里,眼睛却微微斜看着宋晏,一面笑道:“你喜欢姜汁糕的味道么?”
“不算喜欢。”宋晏未及多想,只如实回道。身旁人笑意更浓了,只听见她笑出声地促狭道:“那我们都还是不懂那个好的年纪。”说完又习惯地舔了舔嘴角沾的糕屑。
宋晏恍然,一双琥珀眼缓缓泻出笑意,轻勾眼尾在四周五光十色的粗丽灯光下衬得似舒展出一丝秾艳惑色,熠熠漾漾似永恒般,他用拇指轻拭去宋潋嘴角未舔净的屑末,回手递到嘴边尝了一下,笑道:“这个味道我挺喜欢。”
周遭的喧闹遮住了宋潋的心跳声,她听不见,却感觉到它无声跃动的节律,胜似有声,一颗心像长了触角般顺着脉管爬上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