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碧海chao平,冷月无声。我与萧越呼吸相闻,只觉他神识深处颤抖不止,身上魔息如玉山雪崩,层层向下跌落。他原本已是渡劫之境,又是魔宗之主,魔神已近通灵,如千丝辐射,与世间一切妖邪孽障相应相连。此时那千丝万缕也如被火灼烧的细小触手一般,从他身上纷纷脱落。诛邪剑身血色纹路一一蜿蜒消失,他身后赤红千里的海面,也逐渐归于宁静。
萧越手臂虚落在我背上,一点点收拢,绞紧,如同落崖之人死死攀住了一根孤枝:“江郎……”
我被他紧拥在怀中,双眼淡淡望着他身后海域中无声旋涌的暗流,柔声道:“我在这里。”
只听一声撕破耳膜的浪chao尖啸,身周海水滔天而起,好似一座原地升高的雪白峡谷,无尽浊流滚滚而下,将我二人硬生生陷落谷底。海水如一只倒扣的漏斗,内部陀螺般急速旋转,带起的厉风急雨如同皮鞭一般,抽挞得人肌体生疼。隐隐见脚下一团rou红色愈来愈近,却是一张开裂到极限的血盆大口。那风暴不是别物,正是它鲸吸时所卷起的巨大漩涡!
我与萧越双双裹挟其中,身不由己,不住旋转下落。离近之时,只觉一大团浓黑腥臭的长肢从屠仙鲸体内喷涌而出,张牙舞爪,涎水淋漓。只一霎之间,那千百条舌状rou瓣便沿着我双腿蔓缠而上,那黏腻吞噬之感,仍与“它”临死时别无二致。
——我甚至听见它魔魂爆裂的一刹那,充满怨毒不甘的声音,从三百年前血rou横飞的雁荡山顶传来:“江随云,你去死吧。”
我一经它拖拽,便如一颗落入枯井的石头般,不断向那深渊巨口中坠入。只见眼前红光闪烁,一道清鸣随之响起,却是萧越飞身急下,一剑向束缚我最深的那条rou瓣斩落。只是孟还天本就是世间邪煞之最,又对我满腔怨恨,当日即将登临巅峰时,连四名大乘境修士联手也不能与他相抗。虽诛邪剑意燃烧已极,也不过在那活物般游动的肢体上斩下几个rou块而已。
我入无情道后,对自己躯干四肢、皮肤血rou,一概视作无物。譬如海中礁石,无论如何改变形状,皆不改其宗;即便湮灭,亦已永恒。至于惊惶、恐惧、疑虑诸般情绪,更是早已从心中剔除得干干净净。情质蜕落后,万物在我眼中再无奥秘,惟剩本原。但孟还天与玄Yin之力共生,无爱无欲,眼中不见妍媸,从根源上来说,也合了无情之意。同鸣共振之下,倒是一场难得的因缘,全然不必解脱。遂仰起脸来,向萧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萧越自然不解我意,那英俊面容竟露出几分狰狞之态,与他当日见我爆体而亡时若有相同。只一忽之间,他似已下定决心,嘶声道:“江郎,拉住我的手!”
我依言伸出手去,与他冰冷的手掌相握。他瞳中血环本已褪去,气息返清,道心复萌。此时那血环竟又熊熊燃起,眼中如滴出红泪,周身又开始浮动一团浓稠水墨。只见诛邪红光大盛,却是萧越倒转剑柄,将这柄斩妖除魔的神兵,正正插入了自己胸膛。
霎时之间,他身上爆出一股充沛无比的魔息,向孟还天殖养于鲸腹中的魔息激射而去,便如两枚刚刚出膛的炮弹在空中正面相撞一般,一声巨响,两败俱伤。但见眼前海水翻滚,哀鸣震天,却是屠仙鲸肚腹被彻底炸穿,血流成河,将海水染得一片猩红。
只听海岸上一个威严的声音颤声叫道:“……阿越!”
我长长叹了口气,将重伤昏死的萧越揽在臂中,双足在血海中一点,如一片羽毛般飘落在萧昭身前,道:“萧掌门,我应允将令郎带回,如今已做到了。”
萧昭目视萧越胸口直没至柄的长剑,神情极为复杂,半晌才道:“多谢。方才可是魔种复生么?”
我摇首道:“那是孟还天的残息,已与屠仙鲸一并丧亡。魔种当日在阵前受损,纵然侥幸寄生,也需毒ye入体,才能夺舍宿主。如今无尽宿生蛇已死,萧掌门从此高枕无忧了。”
萧昭似苦笑了一声,神念残影闪了一闪,立在我眼前的已是真身。他从我手中接过萧越,向我深深一躬身,道:“仙君功德,光耀天地。”
我向旁一侧身,避开他这一礼,道:“好说。我动身之前,曾与掌门言道:我向来不爱读书,又要为令郎犯险。事成之后,希望萧掌门拿一件事谢我。”
萧昭一怔之下,面色更为肃然,立身道:“仙君有何吩咐,萧某无所不从。”
只见天边人影绰绰,想是台海左近的修士、魔人皆闻讯而来,眼见又是一场厮杀。我嘴角一弯,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到那时,我再替萧掌门沏一杯茶罢。”
屠仙鲸体量巨大,魔息覆压极广。苍炎魔教多年盘踞东南,便是仗恃它鲸吞之力。如今首恶伏诛,近海宗门率先赶来,扫除余孽。中原其他门派在萧昭、谢明台接连召引下,亦是一呼百应,纷纷投入战局。至此,从台海到东海,沿岸尽成战场。只是相比当年释迦寺、雁荡山两场恶战,如今道门大势,魔道衰微,自向千秋、尹灵心以下,不过一些不入流的妖魔小丑而已。我倚海相看,只觉一无可观之处。耳听得一阵怪异的嘶叫声,非人非魔,倒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