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萍水
“此番武林大会,可算选了个好地方,上次简直不堪回首。”
“这话怎讲?”
“钟吾,东望沧海,西顾彭城,南瞰淮水,北瞻泰岱。”接话的却并非先前开口之人,瘦削男子作寻常书生打扮,懒洋洋地微眯眼睛,斜身倚傍亭栏,濯沐晨风微光,但见天边托起冉冉金乌,浮跃于他手上那轻盈剔透的酒汤中,“江南道十四州,通衢港要津地,流膏溢脂,繁华若斯。这濒阳郡下第一城,当真不负盛名。”
被他截过话头的男子一张团团喜气的胖大圆脸,闪瞎人眼的华丽袍子裹了敦实矮壮身躯,闻言不由笑道:“涂山兄!不愧是写出八册畅销话本的大才子,看看这出口成章的气势,我个没读过几页三坟五典的市侩老粗真心佩服!待你新卷面市,定提前去崇范书局定上百八十本,不然届时族里的兄弟姊妹们又得埋怨我——明明就住在京里最大的文肆集旁边,都不知道帮他们抢些存货!”
“登高望远偶发感兴,你就循着话头埋汰挤兑我罢。”书生无奈,转而笑道,“前一届武林大会的时候,我还在家中备考乡试,尚未出门游历,所知也不甚清楚,别吊胃口,快讲讲究竟是怎的回事。”
这书生年方廿六,复姓涂山,名长懋,字耘耔,郢州安陆府人,原自四年前会试不第后,为排解苦闷愁绪离京散心,却是偶得奇遇,遂起了动笔心思,以楚狂生的化名编写发表稗官话本,不料所撰皆脍炙人口大受好评,复刻翻印不断,竟好几次引得都中纸贵。他为家中次子,尚未成婚,不曾有所负担牵挂,加之稿费笔润收入丰厚,也明了自己本无意功名,暂息了应试念头,这些年来周游天下,朝游碧海暮宿苍梧,一路集攒采风四方故事,真真从心所欲。此番恰逢徐夷慕氏于白岳山襄行武林大会,涂山长懋早两个月便不紧不慢从锦官往钟吾行进,沿途结识了天南地北的几人——
同他插科打诨的男子唤作虞吉,祖籍并州龙城,家族乃富甲一方的晋商帮会,本独身前往江南历练,因着家境殷实出手慷慨,性子爽朗谈笑善谑,兼之五湖四海张口称兄道弟,三教九流皆能打得火热,几人能聚作一行同游,大多归功于他的撮合拉拢。
另有一年轻人正趴在围栏上抻着脖子往下张望,正是洛京中有名的废物纨绔安骞,父亲安良官至吏部侍郎,前些年一直兼任江南道巡漕御史,外祖为早已致仕退位的延初朝右相慎基元。虽花花公子惯常的恶习都有,然安少爷其实本性不坏,行事毫无章法只因莽劲无处使,出手不讲套路原是脑子转不过——就说三月初伐崇令未解时,他踏青迷路,被倒春寒雪困在了皇家围场中,本可寻一处岗哨休憩整顿,安少爷却径自闯进了灵囿,见猎心起将年节波斯使臣献上的绵羊杀了烤来吃rou,被羽林军发现时只剩下半扇。义德侯清高自持一辈子,胡子花白大半,居然得为这个外孙拉下老脸去宫中谢罪。好在搞繁育的工部虞衡司主事绍文卿大人虽然痛失爱羊,还讲公道答是被吃的不是那唯一一只选配用的种公。因情有可原,最后不曾受罚,但安骞也让亲爹给押送上返程祖籍金陵的航船,他却拉了义德侯府的白衣卿客怀易知,寻机半道留书一封,夤夜跳船逃之夭夭。
而年纪最小的李不疑,倒是最潇洒的一个——另外几人,涂山长懋一路拖带半车的行李,虞吉身边绕着二三跑前忙后的伶俐小厮,安骞并怀易知同行,他却连裹袱褡裢都没半个,全部家当唯有腰间荷包,惬意随适得仿佛只是出门在道口旁的早点摊买今早的油条豆浆和糖馃子。
因着目的地皆是武林大比,五人机缘际会之下结识,这十数日相处下来,早已是无话不谈。
如今他们周身所处,乃环抱钟吾群麓中一座奇峰,转折如素女盈然玉臂,故名玉臂峰。玉臂峰上,唤作明珠亭者翼然凌空,正正一处绝佳赏景之地——举目尽览濒阳湖粼波泽国与钟吾城丰阜人烟;回首而望,但见白岳山间森森峻岭、莽莽崇嶂,于眼前合围出此方清音回响的驹空谷。
驹空谷中夏草葱茏,顶流清涧自泉石上淙淙而漱,慕氏家人显是已拾掇修整过一番,却不显匠气刻意,留存天然野趣,谷底拱起嶙峋高坡,沿壑口铺展穿凿的阶梯而上,顶部被削作敞阔空地,正是此次武林大会比试擂场。谷中复又环绕搭设悬吊无数看台,小则数米见方仅可供一二人立身,大可容纳昌盛门派几十号人观战,远眺乍瞧,好似个苔痕覆生的蛀空树墩里生出了层层叠叠的云芝。
这明珠亭高挂于峰顶,可若无绝佳目力,尚算不上是最好位置,但他们皆非江湖中人,仅半途搭伙来看个热闹,无需近前目不交睫观摩揣度招式武功;又因此处颇有绝顶众山、众览全局的气势,涂山长懋和怀易知两个书生都自嘲最爱附庸风雅,每每游历,定得登上当地高峰,凭栏远望,最后在题诗壁上写点儿什么旅途才能完满,故而并未同那些无门无派的任侠豪客一道去挤驹空谷里的散修看台,反在这明珠亭上悠然把酒临风。
“武林大会也分小试与大比,十年为一周期,今年恰是大比。”虞吉咽下嘴里的钟吾特色茶点,笑道,“那时我十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