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鹤唳
花朝节后二日,南太行山道,裴萌同江鸣皋随行夏响慕身后。
山色苍翠,春霭轻薄,两人具是折袖翻领,躞带络鞮,流觞锦所裁一袭四品官袍收束腰身,甚是利落干练,刺绘的踏水獬廌与星云白泽一暗一明。走动间,两只祥瑞神兽栩栩如生,追逐夏响慕碧青袍角上翩飞仙鹤。
远远但见石阶尽头处矗立一座恢弘峥嵘石碑,竟是十丈嶙峋怪岩凌空劈断,复以刀剑为笔聿,于其上书就磅礴“太行”二字,浩然之意贯彻,犹存当年斩天破地灵威。
裴萌并江鸣皋心下凛然,不由肃而起敬,竟是未曾立时注意到从石碑后转出之人,再细瞧下,旁的却还跟着两个白白灰花的毛团儿。
待到近了,只见那人年纪极轻,似是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标志,唇红齿白,身披潇散大袖袍,足踏流丝步云履,峨冠博带,飒然出尘,竟是派中长老装束;脚边那俩毛团,却是只雪色狮子猫儿同条霜色黑白层叠的小狗儿。
迎接之人正是太行第二十三代亲传弟子,前任掌门越灵独子,澹台律同门师弟越战羿。
猫儿原先还在越战羿腿旁靠着,现下颠颠跑来绕着几人喵喵叫唤要抱,越战羿已是迎向来人,夏响慕一把抄起猫儿,拍了拍它屁股,轻声道:“去找师尊,朝中来使已是到了。”
猫儿转个圈儿,“喵”了一声,轻捷奔向山顶,小狗儿亦紧跟着去了,越战羿同两位朝廷命官相互见礼后,换作由他待客,引二人一路至东皇殿。
东皇殿坐落南太行之巅,偌大恢弘,乃派中圣地。步入正堂,但见一人立于殿内,玉山累峙,风华卓然;其身后屹有十丈余高太一真君塑像,天光从雪亮琉璃瓦顶漫洒,塑像镶镀金辉,似是合和四海八荒诸天星汉,以诠释Yin阳所谓之道。
殿内陈列太行一派创立四百年间,自真君得道飞升,共二十一位镇山掌门画像,塑像前设一小叶紫檀台,真君所遗昊天宝剑并二十四年前延初帝锡赐丹书金券陈列其上,两侧擎玉高炉中,罗天九和香青烟溢落。
裴萌从怀里取出沥漆戗金长盒,展开犀轴金绫绣龙圣旨,身前太行掌门澹台律并随立身后的江鸣皋越战羿二人,皆取腰间佩剑,以剑作笏,躬身受令。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山川壁障,拱卫金瓯无缺;七道首席,遴甄天下英才。太行二十三任镇山掌门,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兹以尔澹台律为大梁国师,锡之敕命,兼御江北武林。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澹台律自裴萌手中接过诏书,将圣旨平展案几之上,焚香祝祷三拜。此诏因提前知会,今年白岳武林大会上方于天下人前正式宣读,是以仪式尚简,并无前簇后拥捧盒托盏的内侍宫娥与繁缛礼节,只是由从四品大理寺少卿裴萌代为澹台律宣读。
待至礼毕,江鸣皋上前一步,抱拳施礼:“贺喜澹台掌门受封国师,”触及那深潭无波的漆黑眸子,江鸣皋竟是不由下意识避了避,心下不明那莫名抵触自何而来,只是道,“在下衡机天枢部统领江鸣皋,奉陛下密令与澹台掌门,望与掌门寻一处僻静之所详谈,劳烦遣退暂无他事之人。”
澹台律点头称是,嗓音温润如月华上水,此时但见一少年步出偏殿,容似皎月,质若寒波,行至近前,向两人抱拳施礼,澹台律道:“此乃在下幼徒,出身棠溪琼萼山庄,唤作秦沧翎,”转向少年,“翎儿,便由你领裴大人去后山为师扶留居中罢。”
裴萌虽在桐溪巷中时日不算太长,然而弄内人家对最里院落实在太过好奇——时常空置但并不租赁也罢,便是来人,也唯有位神仙儿也似的贵家公子,活了快八十年的王老头都说从未见过如此标志的小郎君。
然而这位公子每每却只得独身一人,既无小厮书童使唤,更无婢女丫鬟服侍;循日会有粗使仆妇上门洗衣打扫,隔天可见一老汉坐牛车送来柴火灶炭与米rou蔬果,牛车入不得巷中,那公子便从院中出来自行搬送,不忘为老汉灌满水囊。除此之外,基本不再出门,亦不同邻里交往。
唯有赵家的婵姑娘是个例外。她本是惜芳怜英之人,于花木一道上颇有建树,常在自家院内种些小盆栽,托表哥带到相国寺百姓交易日上卖去。一日她运送培植泥土的麻袋,不慎全倾覆在了那位公子家门口,婵姑娘一身粗布衣裳,扎了方巾,花着张脸儿,慌张清理时,把本欲出门的谢阑堵了个正着,他却不曾苛责,只默默帮她一道拾掇。自此二人熟络起来,谢阑曾将外院钥匙交予赵银婵,托她于其不在时照顾院中花木。
裴萌来后,他本是市井长大,不似谢阑那般疏离怕生,加之旁人多存了从他这处打探谢阑的心思,很快就与巷中同龄少年结交熟识。
他嗅到了缕缕血锈气息,好似落入澄澈之中的一线红丝,弥漫扭曲开来。
斜对门的这户刘家两代前也颇为富足,刘家曾老太爷乃京畿乡间豪绅,续娶的填房张氏生下四个女儿才得了儿子刘兴业,万分溺爱,骄纵异常。曾老太爷病亡后,刘兴业与其妻马氏不事祖产经营,为夫吃喝嫖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