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和弦居的陈列摆设与一草一木还和三年前一样,像是一切都未曾变过。
曲江在院里候着,见了曲默便笑着问候:“小公子回来了。”
曲默有些恍惚,好似三年前他才从江南药庐回来的时候,曲江也是这般冲着他笑。那会儿他在外边同邱绪唐文喝了酒,醉醺醺地溜着墙根想要回蘅芜斋,不料半道上被曲江截住,两句“大人还没睡呢”就把他送到了和弦居。
他那会儿觉得曲江这人甚是可恶,连那张老脸上的褶皱都夹杂着嘲讽。然而时过境迁,他再见曲江却觉得此人笑地和蔼极了。
从曲家老宅到相府,曲江是曲鉴卿身边的老人了,十几年的功夫早已修炼成Jing。他能将偌大的相府治理地井井有条,自然有他的手腕,况且曲默成年后也不打算外出建府,住在相府少不了要用到曲江的时候,自然要对这老头子客气些。
由是冲曲江稍一颔首:“嗯,我不在这三年,有劳江总管照料父亲了。”
曲江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忙说道:“此乃老奴分内之责,小公子言重了。”
曲默没再应他,抬脚追走在前头的曲鉴卿去了。
二楼静室内,小铜炉中燃着香,地板是沉木的,上面置了两三个坐垫,曲鉴卿背朝门口盘腿席地而坐。
曲默虽打着陪曲鉴卿一道儿看折子的名号,其实他是来看曲鉴卿的,至于曲鉴卿理他不理,倒没有多大干系。况且要他安安生生地坐在一处两三个时辰,只为了看那劳什子的岁贡奏折,也实在是太过难他了。
但毕竟当着曲鉴卿的面,曲默也装模作样地从一旁的书架抽了本《五洲治国志》来看,然而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小字,上述百年来各国君主治理臣民的要略,他看了两眼便觉索然无味。
倒是瞥着了书角处多有磨损,觉出此书已被人翻阅数遍了。且每隔几页还有标注与圈释,看字迹是出自曲鉴卿之手,只是笔锋略显稚嫩,该是多年前写下的。
曲默将书放回到架子上,又抽了几本看,皆与先前那本相仿,便回头随口问了一句:“这一架子的书你都看完了?”
曲鉴卿闻言抬眼扫了曲默所指的书架,又低头翻了一页手中的奏章,道:“你要想找书看,从最东边那架找,你手里那本言辞过于隐晦、道理也深奥,你看不懂。”
曲默一怔,听他这般笃定着实是有些讶异,不由咽了口唾沫:“那……这一屋子的书你也……都看完了?”
曲鉴卿颇不以为意,像是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头也不抬,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便不再理曲默了,留曲默一人捧着手里的书感慨万千。
曲默心想,曲鉴卿没长成个书呆子,实属天赋异禀。
正值仲夏,酷热难当。
午后烈日当空,即便曲鉴卿求僻静,着人在和弦居周遭栽了一圈的树,可那光线仍旧能带着热意从厚密的枝叶罅隙中穿过,斑斓的光圈圈点点落在窗纸上,那窗纸便好似有了厚度,像是异国少女织就的氍毹似的,花团锦簇地好看。
房外树上的夏蝉聒噪极了,而房里却很静,间或有曲鉴卿翻奏折的声响,沙沙地,夹杂着不远处装冰块的鎏金圆鼎中滴滴答答的水声,听多了连心也静了下来,嗅着鼻尖的凝神香,曲默觉得似乎也没有多热了。
他也便寻了个坐垫,坐在矮茶几的侧边,百无聊赖地将手支在案上半撑着脸。
曲鉴卿看书,他看曲鉴卿。
这人看折子的时候很是认真,眉头轻蹙,笔杆捏在细长白皙的指尖,时不时勾画一二,因为对着窗,他垂眸时眼睫便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青影来,衬着白的肤、胭的唇,漂亮极了,跟画儿似的。
曲默想他当初或许就是被美色所惑,才生出了这些不该有的禁断的念想来。
怪只怪曲鉴卿这人皮相过于出挑了,端丽Jing美,像是造物者Jing雕细琢出来的,偏生性子又极合他的口味,即便他喜欢曲鉴卿,那绝非他一人之过。
他是有觊觎的心思,可痴心妄想了这许多年,曲鉴卿此人终归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念及此处,曲默不由勾唇一笑,喜不自知。
曲鉴卿却不知曲默想到了什么,但后者的目光过于灼热,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敲了敲桌面,此般提醒曲默无果后,便停了笔看向曲默,而后说道:“你闲得无事便出去玩,不要整日窝在府里,养得一身懒骨。只一条,不准寻衅滋事……待过几天你的差事定下来了,便没有这般清闲了,到时又要回来抱怨……”
曲鉴卿说着,曲默便乖乖地听,他眼角眉梢都挂着轻快的笑意,待曲鉴卿说完,他便反口说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又不曾出声,这样也算搅扰了你?”
曲鉴卿竟也找不到话来驳回曲默,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拧着眉心继续看手里的折子。
曲默捏准了以曲鉴卿的性子,是断然不能说出“你莫要盯着我看”此类的话来,他也乐得见曲鉴卿哑口无言的模样,由是低头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