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10月23日的早上,我在领导暴跳如雷的咒骂声里请了长假,也不顾回来后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仅仅带着希冀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即使时代发展,那个孤僻的村庄乃至于整个小镇依然游离在人们视线之外,通往这里的交通工具也非常落后,尚未得到更新换代。我有些不太适应那笨拙的摇晃,昏昏沉沉地,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达了目的地。
阔别已久,耳畔充斥着乡音,我不知道该觉得怀念,或是生出一瞬间的难过。当初我拼尽全力逃出这个封闭的地方,现在主动归来,倒是有些滑稽,明明是居住了许久的故乡,也似乎变成了异地。
村子的名字很简单,就叫鲁村,住在这里的人80%都姓鲁,据说不少人有着同一个老祖宗。我抵达的时候正是黄昏,秋季的余晖为苍绿山野增添上一缕金黄,不远处,低矮的房屋层次不齐,白烟袅袅升起,显得格外悠远宁静。我从前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不过那早不是让我容身的空间,在亲戚越发的嫌恶下,我选择带着父母的遗产独自离开去大城市读书,和他们的关系也就断了。村民们也多数是新面孔,太久远了,我已经记不得谁是谁,一些玩耍的孩子见到我会靠上来,似乎对外来人感到无比好奇。
尽管村庄不如往日封闭,但依然很少人回来,年轻人们奔赴都市拼搏,留下老人和小孩。幸运的是,我偶遇了从田地回来的婶子,她是大嗓门的中年妇人,目光锐利,几乎立刻判断出我的身份。而我惊讶于她的记性和直觉,没来得及推拒,便一起到了她的家。这是一栋平房,面积不大,外面的院子晾晒着干菜,散发出熟悉的气味。当她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打探村子那尊塑像的来历,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那玩意?哎呀,荒废这么久了,早就全是杂草,也没人碰。你愿意看就去看,小心蚊虫,这时候的虫子还厉害呢。”
我礼貌地向她道谢,并在这晚住进了平日充当杂物间的客房,婶子红着脸,告诉我家里就剩这处空置,随便清理了下,让我别嫌弃。我躺在床上,一抬眼便看见高远的天空,星光若隐若现,只是没有月亮的痕迹。我下意识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肚腹,那些狰狞的创伤仍在,随着时间流逝,它们开始发臭,哪怕旁人看不见、闻不到,我却一直处于惊恐中,它们是那么的清晰!
辗转反侧许久,我好不容易入睡,又梦到了黑月,它无比庞大,以极度接近的距离逼视我——自从经历了那个恐怖的死亡之夜,它就不再紧闭着眼帘,而是睁大了——在那道深邃的裂缝里,漏出了斑斓的黑色的物质,被压倒性的气息裹挟,朝我汹涌而来。这显然极不科学,但世间一切当真能用我们浅薄的知识解释透彻?天未必是蓝,月光未必毫无生气,如此浓郁的黑也是灿烂的颜色……我只是敬畏地望着,彼此无言,这头隐匿的巨兽并未追究我的冒犯。
不知不觉中,它远去了,我缥缈的思想也归于平静。窗外阳光炽烈,婶子热情地招呼我吃早饭,她的孙女则有些警惕地瞧我,过了一会才不好意思抿嘴笑笑。“年纪小,学校这暂时不收,只能在家干点活。”婶子解释道。
“都是这样的。”我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很乖了,看起来就是聪明的孩子。”
天光更亮的时候我出门了,走了许久,才找到那座庙宇,如今它几乎整个倒塌了,仅剩些半折的柱子、大块的瓦片,上面还绘着粗糙的花纹。至于塑像早就不知所踪,可能在多年风雨洗礼下变为齑粉,竟然一点都找不到了。我感到非常挫败,这股情绪来得突然,又飞快消散了,最后我在附近绕了几圈,试图唤醒记忆。那只眼睛,哪怕是只有眼睛,我越发感觉它和见过的黑月重叠了,蛊惑我继续调查下去。
一般的村落都有祠堂,当我再次回到村子的中心地带,果然非常顺利地找到了红瓦的建筑,村长正和几个人坐在树下闲聊,见我靠近,立马亲切地问候:“是鲁东家的?好多年没回来了,在外头工作怎样?”
“挺好。”我很久没听到来自长辈的询问,老老实实回答,“有点累了,就回来一趟。”
村长接过我为了客套特意买的烟,笑容愈发真诚:“好啊,这是去了哪里?今年夏天下了大雨,山里不太安全,你千万别往深了走。”
我自然好好应承,顺便引出真正的目的,村长微微蹙眉,很快舒展开来,说道:“族谱还在,你想看也不是不行。但那东西很老了,也不全,我给你细细讲一讲吧。”他站起身,朝我招招手,示意跟上,于是我们绕过祠堂的正门,从侧边开锁进去了,里面灰尘的味道顿时占据了鼻腔,我不舒服地咳嗽几声。
祠堂大体的结构和其他地方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背后有一个空间,存放了村子一些重要的物件,比如这些年的文字资料、游神用的祭器还有装饰品等,总之杂而不乱。村长打开角落的柜子,里头放了干燥和驱虫的东西,所以这本泛黄的抄本看起来还非常完好。它的编纂者不明,最早的记载从一位叫鲁肇的人开始,称:“……之孙,幼负雄才,由恩贡进官……然老年弱病,为子孙计,乃迁居于环川。家业传至二子,渐繁盛……又生四子,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