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
解霜的琴轸跟寻常的不一样,所以传进晏怜绪耳里的声音极为平衡,不像平日般左耳听到的总是比右耳听到的要大一点。
一时技痒,晏怜绪多弹了几首轻快的曲子,指法也渐渐回复昔日的灵活。
弹完之後,晏怜绪回过头去,赫然发现曲雪珑正捧着午膳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比起曲雪珑的落落大方,晏怜绪却是忐忑不安,活像偷糖果时被父母抓个正着的小孩子。他根本不敢直视曲雪珑,指尖不断地扯着衣角,几乎要把衣角扯破了。
过了半晌,晏怜绪才生硬地问道:「解霜……是纯阳琴,你……为什麽要纯阳琴送给我?」
曲雪珑放下托盘,走到绿窗一畔。他的素手轻抚解霜,柔柔地道:「纯阳琴暮夜Yin雨之际声不沉。 然必不能达远,盖声不实也—真正的琴音不求传达远方,但求随心所欲,心神合一。」?
东风烂漫,翠蔓扶疏隐映,似碧纱笼罩。
晏怜绪正细细地品味着曲雪珑的话,曲雪珑从床边的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交到晏怜绪的手里。?
思忖片刻,晏怜绪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根短短的木棍,木棍的色泽青绿柔润,不知养了多少 年才养成如斯绝色。
暖阳拥抱着晏怜绪单薄的身躯,瘦削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连眼圈也红了。
「樱笋……」
晏怜绪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抬头看着曲雪珑,泪盈於睫,模糊了映在眼底的曲雪珑的身影。?
樱笋陪伴晏怜绪多年,旁人或许看不出樱笋的青桐木和一般的青桐木有什麽分别,晏怜绪却一眼认出这根木棍是以樱笋制成。
曲雪珑垂眸道:「是夕雾悄悄地把残破的樱笋送回曲家。」
晏怜绪的掌心不断沁出汗水,几乎握不紧木棍了,他沙哑地问道:「你找过老琴师了?」
曲雪珑端详了晏怜绪的脸色一阵子,才点头道:「我把你的耳朵不灵光的事告诉他了。」
「然後他把樱笋磨成木棍?」
曲雪珑点点头,他沉思了一阵子,说道:「老琴师还托我告诉你,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凡事不必执着於追求圆满。」
晏怜绪低下头来,久久也没有说话,然後回身坐在解霜前。
他记得老琴师以前是怎麽调音的,便把木棍的一端放在琴弦上,把另一端咬在嘴里,再以指尖拨弄琴弦。
尝试了几遍,晏怜绪逐渐掌握木棍的震动,终於成功为解霜调音,甚至比起过去只靠着耳朵调音更为Jing准。?
曲雪珑一直安静地观察晏怜绪的举动,待晏怜绪调过音了,他才问道:「这是入骨传导?」
晏怜绪吐出木棍,默然看着青油幢幕,沉香庭院,半晌才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晏怜绪回头向曲雪珑道:「请替我向老琴师道谢……」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有,谢谢你。」
晏怜绪抚弄解霜的次数愈来愈多了,他也时常以樱笋为解霜调音,之後曲雪珑还买了晏怜绪从前最 喜爱的端溪石砚和雪浪笺,方便他谱写琴曲。
每天早上,当曲雪珑起来浇花时,晏怜绪就会坐在窗下抚琴。到了中午,曲雪珑或是出门买菜,或是在书房里工作,晏怜绪则会伏在案头上写曲子。
春光吹绽梅英,墙头碧桃暗如倾,槛内群芳芽未吐。
半窗掩,飞檐度云微shi,鸾yin翠屏。
下午时曲雪珑出门买东西去了,晏怜绪一边吃着曲雪珑亲手制作的椰子糖,一边专心致志地写曲子,偶然拨弄解霜来刺激灵感,有一个地方还反覆弹了几遍,每次的指法也不一样。
晏怜绪推敲良久才决定了该使用什麽指法,他正要写在琴谱上时,却突然听到有人敲响大门。?
不过是寻常的敲门声,却吓得晏怜绪的手一抖,手里的狼毫笔掉到地上,墨迹弄脏了曲雪珑刚刚清洗过的地砖。
这里不曾有任何客人造访,以前是因为晏怜绪病得太严重,现在则是因为曲雪珑和晏怜绪也偏好清静,不喜欢陌生人在家里出入。
当曲雪珑陪伴在侧时,晏怜绪还能够鼓起勇气踏出家门,但当他一人独处时,他甚至不敢应门。?
那人又敲了几下门。
晏怜绪全身发冷,面如金纸,心焦如焚地寻找顺手的武器,可是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时之间能够提得起的硬物只有眼前的解霜。
死命地盯着门口,晏怜绪紧紧地抱住解霜,一时希望曲雪珑快点回来,一时寻思着要不要从後门里逃走。
幸好那人敲了一阵子门就停下来了。
晏怜绪的抚琴兴致自是一扫而光,他躲在窗後,目不转睛地看着木门,甚至不敢跑到厨房里拿菜 刀,生怕那人会乘机闯进来。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晏怜绪看见曲雪珑以钥匙打开大门,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曲雪珑远远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晏怜绪,他走到窗边,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