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陆云暮站在我面前,我与他相对而望。我顾不得听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两颊有些尖削,面色也透着青白。他颜色分明的眼睛朝我看来,我就也只能怔怔看回去。我还出神,宋小哥忽然起身,一扇子朝他手上拍去:“走什么走,你自己都不好走,还想带他出去?”
陆云暮站在原地没动,竟被他得了手。扇子的竹柄敲在手掌上“啪”地响了一声,宋小哥反倒被吓了一跳,扶着车边退了两步。
我这时终于被这一声惊醒,从车上迈步下来,站在陆云暮面前。他手还半举着,我抬手抚了抚他掌心红印,被他颤着手握住了。
我忽然就觉得,何至于如此。
我问他:“谢氏不是着人遣你出京,你为何同人打起来了?”
陆云暮垂眼望我:“我说要见晋王,他们不同意,只让我快点离开。”而后又道:“我也不同意。”
我朝他方才打斗的地方望了一眼就急忙偏头,再去看他执刀的右手,赤红的血珠沿着刀身滴在地上,眨眼就洇shi了一小片土地。
到底是见过血的江湖少侠。
他在我面前躲不开宋小哥一扇柄,倒还能用不趁手的兵器把人都撂个干净。
我心中沉重,下意识挣了下手。明明他握着我的手还不住颤抖,我却挣不开分毫,只能抬眼看他:“陆云暮,你可真是个惹祸Jing。你杀人都没个够吗?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还背着案底,不老老实实去逃命,在京城逞什么威风?”
陆云暮声音却异常平静:“谢氏走狗,我有何杀不得?”
宋小哥站在一旁吓得够呛:“可要了命了,陆兄,你可不能说这话!眼下形势,就连你陆氏可也……”
“我陆云暮一人做事,与他人何干?”陆云暮扬声打断他道,“他们今日敢把我放出来,就该知道我定不能如他们所愿落荒而逃,你不带文裕来,我也会去找他。”
一时间我以为我听错了,宋小哥也愣了:“你说什么……我是带他来见你,你还真想把他带走?陆云暮你做什么白日梦,你也不想想你犯的什么罪!若不是文裕,你以为你能活着从天牢里出来?”
陆云暮平静回头看我,似乎并不意外:“你为救我,同谢修做了什么交易?”
我忽然就也冷静了下来,定眼看他:“还能有什么交易。你既然都能知道,还想带我走?”
陆云暮毫不回避我的视线,反而认真朝我看了回来,轻声道:“这种日子,你还想过多久?”
他声音轻柔得仿如呢喃,我却如遭一阵晴天霹雳,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种日子,什么日子?
我过的什么日子?
我这个身份,哪个人不是在过这种日子?
况且我是堂堂晋王,整日往来皇宫朝堂,出入六部枢机,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不过这种日子,我怎么可能把他从死牢里救出来?
我只觉得额头发烫,双眼也疼痛起来。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缓过神来,却不知为何,忽然想笑。
我问陆云暮:“我成日闲逛,不担要事,好吃好喝,好住好行。这样的日子过得,应该尚可?”
陆云暮在我对面却皱眉,伸手扣在我肩膀:“可你今日退一步,明日再退一步,终有一日便会退无可退。你同谢氏谋安稳无异于与虎谋皮,连我都能懂的道理,你何至于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我觉得自己好像笑出了声:“那不然呢,跟你走?我跟你一块走了,成了逃犯,总不能比现在过得舒坦吧?”
陆云暮没说话,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按住我的后脑把我压在他怀中。我没来得及挣开,便听见他在我头顶说话:“你遇事从来只自己面对,不愿让我知道你有多少难处。可文裕,你有我,你本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垂头与我面贴面地相望,声音响在我耳侧,仿若呓语:“你总该,再信我一点……”
我的眼睛忽然就疼得发烫。
我站着缓了缓神,往后退了两步,同陆云暮站开了些许:“你背着我自己搞出来这么大的事,差点都把自己折进去,你让我信你,我怎么信你?”
陆云暮沉默一会儿,叹息似的开口道:“瞒你至此,是我的错。我下错了注,本想若赢了就带你离开,输了……便也不拖累你。可我如今,竟然还能活着。”
他定定望着我:“我还活着,那当初没做完的事,我便一定要做完。”
我越听越觉得混乱:“拖累?陆云暮,你怎会觉得我认为你是拖累?这次无论是与齐文初,谢氏甚至是陆氏相有关,可都与你并无干系,你我本可以置身事外,可你为何……”
一零七
我忽然顿住了。
齐文初。
我怎么把他忘了。
齐文初和我说的是陆云暮是为了陆氏前程替他做事,可陆云暮却说他自己做事,与旁人无关。齐文初能骗我,便也能骗他。想罢,我看向陆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