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还留存了些许洁净。
双足距断崖不过尺余。
余生已无话,也许所有的妄念都葬在了方芙兰投湖那日,再也没有亮起来的天光里。
陵王立在苍茫的风中:“这些年,我通敌害死忠勇侯,害死塞北万千将士,我不悔;我派人杀程旭,杀你,杀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我不悔;便是今日要葬于此,亡于此,我亦不悔,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殿前司兵马已逼近,隐隐可见昭元帝的御辇。
陵王看着程昶,笑了笑:“告诉他,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事,便是做了他的儿子。”
说完这话,他闭上眼,朝身后空无处仰倒而下。
像是卸了这一生负累,陵王在断崖盘旋的风声中急速下坠,诚如这些年在梦里下坠时一般。
呼啸徘徊的风不盛不烈,像一只温柔手,拥裹上来将他包围。
凡心入魔,堕于无间,原来这深渊断崖才是归途。
寂灭的一瞬来临前,陵王睁开眼,远天晨曦灼烈似火,云端清光如炼。
他的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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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一六三章
山间只余徘徊呼啸的风。
单文轩被这一幕震骇得无以复加,望着空荡荡的断崖, 唤了一声:“殿下?”伸出双手去捞。
徒然捞了一怀晨风。
单文轩困惑不已, 适才三公子不是说陛下已愿意放过殿下了吗, 为什么殿下还要堕崖?
单文轩实在太蠢了,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陵王已死, 宣武、怀集相继战亡, 张岳被俘, 那他呢?他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皇子可以效忠,也没有武将可以依附了,他就要成为一片凋零的叶,生死随风。
单文轩于是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淌着眼泪, 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殿下”。
程昶听着这一声声哀嚎,慢慢走向崖边, 垂眸往下看。
断崖下深雾缭绕, 除了婆娑的树影,什么都看不到了。
真快啊, 弹指一挥间, 人就死了。
程昶想起大概两年前,他也曾跌落这样的深崖,而今异地处之,才发现人命这样易碎。
他堕崖的那日, 尚有黄昏之光在时空的罅隙里护他一命, 今时今日朝阳初升, 霞光映着崖下深雾,竟泛出刺目的,血一般的红彤色。
大约是今日堕崖之人不值得被原谅吧。
佛陀亦不再慈悲。
于是天地之道泣血写符,汇聚山川清气,杀尽世间魍魉。
柴屏死了,方芙兰了却生念,陵王业已血债血偿,程昶安静地注视着崖下的雾气,正欲后退,不知怎么,心上像是被鼓槌重重一擂,百骸瞬间被抽去力气,他跌跪在地,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来,当即呛出一口鲜血。
宿台将程昶扶住:“殿下,您没事吧?”
程昶摇了摇头,想要答他,可这回的感觉跟过往数回都不大一样,最疼的不是心,而是肺腑,仿佛溺水之人堕入深湖,四肢被水草缚住,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不远处,殿前司的兵马已经到了,宣稚远远瞧见陵王堕崖,吩咐禁卫去崖下寻人,随后上前来问:“世子殿下可是受了伤?末将这就去为殿下请随行太医。”
身上的痛楚缓和了些,程昶听了宣稚的话,朝他身后一看,原来昭元帝带着宗室们与勤王大军已陆续到了,云浠、云洛、田泽等人也在其中。
程昶摇了摇头:“不必。”艰难地站起身,由宿台掺着,步上前,跟御辇上的昭元帝拜过。
持续一日一夜的兵乱终于过去,叛军聚十万之众,举旗气势汹汹,最后却以溃逃潦草收尾。
但一个王朝屹立百年,总是历经沧桑的,这样的风波每隔十数年便上演一出,经年之后,大概连宫变都算不上,顶多配称一场笑谈罢了。
是以宗亲大臣们在一夜乱象后只觉得疲惫,左右皇权没有变更,便不多计较是谁野心勃勃祸乱朝纲了。
昭元帝一直守在崖边,这个饶是一副病躯依旧挺拔的皇帝在看到儿子落崖后,仿佛一瞬苍老,双鬓刹那染霜,背脊也佝偻起来。
所幸崖下很快有人找到陵王的尸身,盖上白布抬了上来。
宣稚步上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怔了怔,随后重新掩上,与昭元帝回道:“陛下,三殿下他……已经薨陨了。”
昭元帝听了这话只是沉默,须臾,他绕开宣稚,竟是想亲自看陵王一眼。
宣稚不由拦道:“陛下,三殿下当真已经薨了,陛下便是看了,亦不过徒增愁悲,愁悲伤身,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何况那么高的断崖摔下去,浑身骨骼寸裂,除了依稀可辨模样的眉眼,躺在木板上的不过一摊血rou罢了。
鲜血渗落出来,顺着木板一滴一滴往下淌。
昭元帝仍是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