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夜,虞小满梦到的是八年前搁浅在海滩边的场景。
只是这回没人来救他,他勉强睁了眼,远远看见一个模糊人影立在那儿,想呼救,如刀割般疼痛的喘息令他张开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醒来时,虞小满盯着床帐看了许久,而后唤了虞桃,问现在是何时辰。
得知亥时刚过,他便坐了起来,穿鞋更衣,说要去练武场一趟。
“白日里伤口都裂了,怎的还不安生?”虞桃苦口婆心地劝,“这会儿大少爷也该睡下了,去了都没人给开门。”
虞小满非要去:“我有事要问他。”
“明日再问不行?”
“不行。”
虞桃拗不过他,只好帮着拾掇拾掇,送他出门去。
门扉一开便是凉风扑面。外头夜深露重,虞桃拿了前些日子刚做好的大氅为虞小满披上,虞小满低头看了看,二话不说返身回屋,换了一件旧披风。
虞桃打着灯笼仔细瞧了,是上回七夕他披在身上穿回来的那件,看大小应是陆戟的。
陆家的马夫已然歇下了,被弄醒很是不快,虞桃塞了几锭碎银他才勉强收拾行头,套马驾车送虞小满往练武场去。
马车颠簸,虞小满却好似感觉不到伤口疼,歪靠在窗栏边阖眼休憩。
路途漫长枯燥,风吹虫鸣的动静被车轱辘声盖得一干二净。车厢里不比外头暖和多少,虞小满裹紧披风,贪婪地汲取上头残留不多的属于陆戟的味道,思绪却飘远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沈寒云说,可以带他走。
起先虞小满是懵的,讷讷地问:“走去哪里?”
沈寒云说:“但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定下心神后,虞小满问为何,沈寒云也不遮掩:“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你救过我的命。”
想来沈寒云便是四年前他在海上救起的那个人了。犹记当时的危急状况,虞小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谁,他都会救的。
那么,下午他是如何回答沈寒云的?
他说:“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可于他来说的举手之劳,竟成了被救之人的念念不忘。
突如其来的推人及己,令虞小满猛地打了个激灵,为自己欲壑难填的渴望,还有贪婪无度的索取。
他突然清醒,而后发现,陆戟并没有满足他的期盼的义务。
陆戟甚至可能完全不需要他的自作多情。
换言之,他的所有的纠结心思都是自寻烦恼。非但如此,他还将陆戟卷了进来,打着报恩的名义为自己谋私,将自己能给的一股脑塞给陆戟,却从未问过陆戟究竟想不想要。
到地方下车,虞小满立在寂静秋夜中,仰头望了会儿天边孤月。
不多时,肺腑都浸满凉冷,他抖了抖肩,将披风的前襟拢紧,抬脚走进练武场。
此处培养禁军,夜里也有士兵守卫。
听说是将军夫人,驻守大门的小兵脚程飞快,一盏茶功夫就折返回来,引虞小满往里走,说将军尚未睡下。
虞小满第一次来这儿,才晓得里头竟然如此大,比沈家那马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室内也空旷得紧,门窗未挂帘幔,寒风张牙舞爪到处乱窜,进到里头,虞小满的心又凉了几分。
宁愿在这里睡,也不愿回家吗?
陆戟坐于案前,手执毛笔,听闻脚步声抬起头,等了一会儿不见虞小满说话,便主动问:“何事?”
虞小满将视线从床边的软塌上收回,望向陆戟,一时无言。
他想说“我想你了”,还想问“你为何不归家”。临到嘴边还是换了别的,说:“白日里我碰到陆钺,他承认那晚是他偷袭的你。”
听到陆钺的名字,陆戟眉头紧蹙,似想提醒什么,启唇又犹豫了,片刻后只说:“此事,你不要插手。”
“为何?”虞小满问。
陆戟直截了当:“与你并无干系。”
“我问的是,为何要将我送往别处?”
虞小满此言一出,接踵而至的是长久的沉默。
笔尖落歪,触及宣纸洇开墨点,陆戟抿着唇,无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这回仍旧等不到他作答,虞小满率先打破寂静,自问自答:“休养身体在何处不可?非要去那京郊别院?”
“还是说,因为沈家小姐和离……”
原想连珠炮地将所有可能性都抛出来,总有一个能猜中,孰料说到这里便喉咙发紧,无以为继。
虞小满手心冰凉,深喘两口气,张了嘴刚要接着讲,听到桌案那头传来低沉的一声:“是。”
冻僵的心狠狠一颤,虞小满后悔了。
哪怕问“你是否厌烦了我”或者“你是否从未喜欢过我”,都比扯到旁人来得强。
哪怕陆戟同样承认,这依然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他依然可以掩耳盗铃,假装不知有旁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