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走,一面在人群里面搜寻,看见穿红的女子就绕上前去看个究竟。
不晓得走了多久,糊里糊涂上了二楼,就看到一处大房间,听到那乐曲声,心里猜测可能是跳舞厅。
他好奇地在门口张望。
这会儿并不是跳舞的好时候,舞厅里空荡荡的,天花板上一盏圆球似的吊灯孤单地转着,四下也是昏暗,他刚要走,眼睛无意
拐到什么,却忽然给雷打中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只看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有一男一女搂着颈,激烈地缠吻在一道。
却不是别人,正是宋少爷和宛嘉小姐。
他呆立着,心一阵狂跳,回过神来逃也似的离了那地方,左边脸颊已是烧了个透。
他又继续走,这一次,一口气上到了四楼。
中心剧场正在演出的是滑稽戏,福顺对沪语还只是半知半解,但一走到天桥的人堆里,他却不由自主被围看的人的笑声感染了,看着台上人那做作的动作姿态,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滑稽戏完了,他预备再接着寻人,谁晓得却又开始演出杂技了。
几个汉子骑在马背上一层一层地叠罗汉,他们叠得那样高,眼看着要挂不住,却还绕着圈儿跑,那立在最高处的一位手里同时还在抛着点燃的火把。
福顺看得心惊rou跳,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久,才随了人群一道欢呼着叫起好来。
这节目结束,他还没回过神来,很快又有人上来变戏法。
这又是从没见过的新鲜物事了,他看着那个人一会儿从帽子里抽出一朵花,一会儿又抽出一把宝剑,到最后,竟是抽了个活物出来——一只兔子。
这一下,他张大了嘴,简直是目瞪口呆,一步都挪不动了,不知不觉,就这么一直看到杂技结束,此时夕阳斜照,时间都近了黄昏,万千灯火依次亮了起来。
他觉出了饿,就跑到卖吃的那里,买了面包拿手上,再买一根冰棍咬嘴里,一口冰棍一口面包,边吃边一层层地往下走
走到三楼时,眼梢无意中在最中央的大转轮上瞟到了一抹大红,他驻足定睛细看,其中的一个转椅上,坐着的却正是他师傅水杏和小满。
福顺急忙忙地过去,趴在离转轮最近的栏杆处等候着,看他们快到眼跟前了,刚要向他们挥手,却看小满摘了师傅的耳坠发卡,却笑着将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戴到了师傅手上。
不过一晃神功夫,那转轮又很快的朝上了,他再仰头看,正对着夕阳,那两个人的身影都模糊成了剪影,却是紧紧地贴在了一处。
他感到右边脸颊也烧了起来。
昏头。要中暑了。他想。
末·小团圆
谁都说不清楚,这场雨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下起的。
自打开春就没见过太阳,一连十天半月不肯消停的雨,衣服都是挂在屋子里Yin干,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shi漉漉的chao气。
苔藓饱吸了雨水的养分,越发浓绿,起初只在石缝,壁角一类的地方蓬勃生长,随着雨的延续,版图越扩越大,渐渐的连路面,屋檐瓦砾的隙缝里都绿得发亮。
人们对这下不停的雨总心存烦厌,小孩子们却是欢欣,一不留心的就偷穿了大人的雨靴子溜出家门去,成群结伴专去寻地势低的路面,就在那小池塘似的积水潭里踩踏取乐。
大街上飘着各式各样的伞,老式的,新式的,脏旧的,干净的,素色的,花色的。
除却孩子,下雨天也不得不出外的人,走路的脚步都不免拖沓沈滞,每张面孔都藏在一把把伞后,谁也看不清楚谁,只是自觉跟别人保持距离,到了拥挤的地方,实在避不过去,一不当心伞尖碰着伞尖,又慌忙分开,嘴里匆匆道一声,“不好意思。”
唯有那一辆辆的人力车,不论好天坏天,在街上总能有条不紊地沿着各个方向穿梭,没受一些影响。
这会儿,其中的一辆,却在风雨中一点点的慢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今朝杜七小姐大婚,前头水泄不通了……”
车上的乘客倒也好说话,听他这样讲,也就回一声,“那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车夫小心翼翼把车靠了边停下,一面把布帘子朝上拉开。
那青年先下车来,一身笔挺的西服衬衣,刚好衬他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他自己立定了,一面不慌不忙,又将一把雨伞撑了开来,这才慢慢地搀那女子下车来。
她穿一件藕色的丝绒旗袍,外头披着羊毛罩衫,略一抬头,秀雅面庞略有丰腴,像玉一样透着温润的光。
被他搀着下来了,她又有些无奈似的向他一笑,像在嫌他太小心。
他也笑笑,却不听,给过了车费,伸手温柔地揽着她的肩,一面仍是替她撑着伞。
她也就随了他去,一只手不由自主放到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两个人慢慢向前走,前头果是车马辐辏,拥堵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