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刀练得不错,琴弹得尚可,念完了,脑中却只清晰记得一句,“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因为祁溟对她说,小九,这是世间真正的大勇。
九阙自认是不勇敢的,更没有那种不顾一切、不畏艰险的气节。
她只是个被命运压弯了腰的小姑娘,也曾在母亲的头七那天,站在茫茫的大漠上,脆弱无助地放声大哭。
都说亡者的魂魄会在头七时返家,可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国,也没有家,母亲的魂魄又能回到哪里呢?
祁溟与她并肩站着,等她哭得累了,才伸手给她擦了眼泪。
“小九,我与你讲个故事。”
“西羌与祁国停战后,祁国有个皇子,来了西羌,做了质子。临行的那天,他是笑着与父皇、兄长告别的。大家都夸赞他通透懂事,小小年纪就能舍己为国。但只有他知道,他不说一句不愿,是因为他根本没得选,他笑着走,是因为他不想被别人瞧不起。”
“你如今无国无家,也许还会羡慕他。”
“他有国,也有家。”
“可是,他的国与家,都不要他。”
原来他的处境不比她好,甚至比她更糟糕。
可他比她长不了几岁,却已能将残忍的话讲得温柔又平静。
他定定看着她,郑重地问:
“小九,你可以做我在西羌唯一的亲人吗?”
亲人,这个词对于九阙而言,珍而重之。
于是她与祁溟许下誓言——
“我们一起活下去。”
她不是一个人了,也不会让他一个人。
她会拼尽全力变得勇敢起来,她不会再哭,她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誓言是个重如千钧的东西,世间许多人为了誓言,连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她那时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认准了一条道理,便想着它永远都不会改变。
祁国将五皇子祁溟送往西羌为质子,定下八年为期,就在八年将满的前三日,绥州之战爆发,先前祁国与西羌的约定,一夜之间变为一张废纸。
西羌国君勃然大怒,将满腔怒火都撒在祁国五皇子身上。
祁溟回不去了。
他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八年可以断送在异国的宫中呢?
这一天,西羌皇宫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整个宫中乱作一团。
火舌不断舔舐过木制的梁柱,冲天的火光中,祁溟用袖子将九阙面颊沾上的黑灰擦去,他缓缓笑起来,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
只要这一个眼神,九阙就都明白了。
——这场火,是祁溟放的,为了争取到一个逃离的机会。
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们立刻就走!”
祁溟却轻轻摇了摇头,“小九,我不能走。”
九阙愣了一瞬,她知道祁溟是祁国的五皇子,如果他趁乱离开,西羌的国君定然会知道这场大火是因何而起,祁国与西羌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
他是个仁慈的人,即使他的国与家都不要他,他也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
所以这一场火,他是为了她才放的。
但就像祁溟不愿抛下家国,她也不愿抛下他。
他说过,他只有她这一个同伴,一个亲人。
“那我也留下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不假思索,“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
祁溟揉了揉她的头,声音里透着无奈与坚决,“小九,不要说孩子气的话。”
他拉着她往前走,以男子的力气将她的反抗彻底压制住,将她推上了马背。
九阙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固执地一遍又一遍问他:“祁溟,我不能不走吗?”
祁溟笑了一笑,还是那个温柔如春日柔风的少年,他轻声说:
“小九,活下来,等我回去。”
言毕,他狠狠一抽鞭。
九阙身下的马受了刺激,发出一声嘶鸣,飞快地向前奔跑起来,她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紧紧抓住缰绳,才不会被甩下来。
房梁坍塌的巨响混杂着噼啪的火星炸裂声,祁溟站在一片灼灼燃烧的废墟前,变成一道被火焰不断撕扯的黑影。
九阙这一路免不了被人追杀,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办法回到西羌的皇宫,只能不停地逃离、辗转,直到她一路沿着绵延的战火,来到了绥州城。
绥州城已是血流成河,尸体堆成了山,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引得她禁不住作呕,可她腹中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马已经被砍死了,她只能爬上死人堆,握着母亲给她的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摸不清方向,这种前行是漫无目的的,好像这样就能一直走向天空的尽头。
她翻过一座尸体堆成的小丘,再度抬起头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了一匹毛色很好看的骏马,马背上高高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
这个颜色,在满目赤红的背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