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往后看,她一直跟着我跑,边跑边叫,让她回去也不听,就这样死死跟着。
她一直是个小孩子,黏人、贪吃、淘气,小时候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把她送走,我拿着一袋子火腿肠去看她,她看见我好高兴,一直摇尾巴。我走的时候,她就叫,大声狂吠,直到我要拐弯了,她忽然声音变得凄厉,像小孩子哭,一声比一声惨。后来她自己挣脱链子跑回家,妈妈于心不忍,说不再送人了。
而我现在把她扔到了一棵树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没想过要去看她,就看过那么一次。
因为我总觉得那不是她,那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长着一棵陌生的树,那里怎么会有她,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每当爸爸告诉我,她就在那棵树下。我想的画面从来都是她在树下,可爱地扬起头,摇着尾巴,聚Jing会神地看着我。而不是,在树下埋葬的土壤里慢慢腐烂。
我之前不曾想过自己会这么感性。
到了后来,每天哭上一两个小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本以为早就萎缩的泪腺发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管我在做什么,在图书馆看书也能忽然掉起眼泪,这也不影响我做自己的事情,往往我都是边找纸擦眼睛边继续做事。她死的那天我是没有哭得这么凶的,然而在她走后十天开始,我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以泪洗面。哭是我最本能的表达,我不知道人类居然真的可以哭到吐,哭到抽搐。
我并不认为会有人可以和我感同身受,事实上我也不需要什么安慰,那段时间我已经丧失了我所有的共情能力,我就想自己呆着,呆到死。其实在她刚死那几天,我是跟着她一起死掉了的。我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爸爸妈妈跟我说话我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很难给出反应。到了第五六天的时候,我妈实在受不了了,她硬是把我从床上强制拽下来,给我套上衣服,带着我出去吹风,那时候我懵懵的状态才好一点点。平时生活是忙碌的,我能跟上时间的脚步,我在有条不紊地跟着它一起走。但我的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她,以前有多快乐,现在就是加倍的痛苦和煎熬。
就这样在学校又哭了几个月,放假了,我意识到自己要回家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十几年啊,那个家里所有的记忆都和她有关系,但她已经不在了。你打开门,她不会扑过来欢迎你,她也不会总是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了,她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臭了。回到家我经常会蹲在地上,在犄角旮旯找狗毛。她死了太久了,家里很少有狗毛了,我就翻出以前的衣服,果然能找到零星的一些毛。我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我其实一直有个怕黑的毛病,小时候尤甚,我家里人工作很忙,所以童年主要是她陪着我。她是我的小英雄,熄了灯我就会很害怕,想东想西,睡眠质量还差,但她总是会睡到我床边,卷来卷去成一个小蜗牛在那里卧着均匀地呼吸着。我就耷拉着胳膊去摸她,跟她说我琐碎的烦恼和不快。她被我摸得睡不着觉,经常抖着耳朵,在黑夜里睁大shi漉漉的眼睛看我。忽然,她会打个喷嚏,或者扬起后腿舔毛,我就去捏捏她的小鼻子,或者故意把手放在她暖和的肚皮上让她舔我。她在夜里吧唧嘴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可爱,我想我会永远爱她。
爸爸跟我说,现在只是死了狗你就崩溃成这样,以后我和你妈走了你还怎么过。
我可能确实太幼稚了。
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我的Jing神支柱,我的支柱崩塌了。
过去她半夜会跑去找我爸妈睡,我半夜醒了看不见她,就叫她,那边就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然后她懒洋洋走过来,也不怪我吵醒她,很懂我的趴到我手下面,转来转去盘卧下睡觉,发出一声满足的nai喘声。我把手放在她耳朵上,她就会侧过脸舔我,她的舌头很软很温柔。这是我们独特的交流方式。我现在躺在我家床上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叫她,半夜醒了,我就小声地叫她,房间里太黑了,我真的会产生幻听,听见吧嗒吧嗒的声音,然后我伸出手往下面摸,摸来摸去都是空气。不过有时候她也会钻到床底下睡觉,于是我通常会敲一敲床。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所以我会继续安心地睡。但我现在不喜欢那里了,因为她最后一个晚上就死在那个地方。我想过无数次她离开的时间地点,每一次我都是不在她身边的,在大多数遐想里,我甚至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但我没想到最后她就在我身边离开,而我当时还在睡梦里。
她死去的前一天,我那一天都没怎么理她。当天早上发布后,争议很大,基本都是骂声,我就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到了晚上,要去遛她。我没有意识到那是我最后一次遛她了。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背对着她码字。时间已经到了,但她没有吵我。她就在我后面,安静地注视着我,我知道她在看我,但我没有看她,我甚至也没有跟她说对不起。她姿势都没变,就在我身后长久地注视着我。我现在每次想到这个画面,每次坐在那里,我都会哭到喘不上气。我自以为很了解她,她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我都知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