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咽下干涩的面包,童涵忽然想起家里自己一口未动的五菜一汤。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童芬芳有没有生气?童涵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才发现大概是在大雨里站了太久,手机早已当机了。试了几次仍然开不了机,童涵只得先把手机塞回口袋。
后半夜,董翰趴在座椅上睡着了。童涵把捂干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轻轻地站起来,走到特护病房的观察窗前。房间里的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不同形状、不同功能的电子器械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留给病床的空间很小。就算是如此狭窄的房间,对床上躺着的人来说还是过于空荡。童涵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只需要一只手掌,便能盖住被单拱起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董洪涛应该活得好好的,活得长命百岁,让他在以后长久的日子里能继续恨他。一夜之间,董洪涛变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原有的滔天的恨意,忽而承受不住,一股脑儿砸在了自己身上。
小时候董洪涛是童涵最崇敬的人,弄堂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个博士毕业当了教授的爸爸,懂的东西比整个弄堂的人加起来还多。小时候,童涵总是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的自己的爸爸又申请了什么发明专利,获得了什么奖项,报纸新闻上也偶尔能看到爸爸的采访。每个人都说他爸爸的研究推动了人类的进步,以后必定会名垂青史。
直到搬离弄堂的那一刻,童涵都是开心的。董洪涛用全部积蓄买了复式的商品房,从此以后他跟董翰不用挤在上下铺的床上。他满心里想的都是以后如何装点新卧室,他和董翰公用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划分。他没想到最先被划分的,是他们这个家庭。
董翰在座椅上翻了个身,半边身体差点滚下座椅,他摇摇晃晃地醒过来,问童涵:“爸爸怎么样了?”
“还活着。”
董翰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倒下继续睡了。
童涵看着他,想到董翰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也许他大学毕业后会读研究生,然后读博士,最后成为一名教授。童涵不知道董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仍然愿意选择董洪涛。
八年前,童涵从小到大引以为豪的教授爸爸董洪涛出轨,他母亲童芬芳知道后没给董洪涛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上法院申请离婚,分割财产。法庭上童洪涛没有辩驳,结果董洪涛净身出户,而一辈子从没分开过的童涵跟童翰一个跟了童芬芳,一个跟了董洪涛。
童涵移开手掌,隔着玻璃直直地望着那拱起的一块。童涵很想问他,为什么他知道了那么多定理真理,研究出了别人都不明白的难题,能把这世上大部分人连听都没听过的公式倒背如流,却还是过不好他的一生。
这件事,让童涵彻底绝了读书的念头。高中三年过去,他勉强落到了本市的一所三本学校,而董翰不出意外地进入全市最好的大学。他跟董翰,从原本上下铺的距离,到相隔整个市区,如同交错而过的两条平行线,只有越来越远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董洪涛的错。因为他有错在先,童涵甚至能原谅不肯来探望前夫的童芬芳。如果不是他毁了这个家庭,童涵根本不用和董翰分离,不用和童芬芳相依为命,也不用每天从美梦中醒来,都要面对孤独残忍的现实。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童涵恨恨地想着,一拳打在玻璃窗上。房间内的大小仪器忽然像得了信号一般,红灯闪烁,警报响起,病房里一片嘈杂。
座椅上的董翰被吵醒,皱着眉站起来:“怎么了?”
童涵还没回答,身后的走廊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护士和医生提着仪器匆匆赶来,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冲进病房开始抢救。董翰猛然清醒过来,扑倒观察窗前,死死地盯着显示屏。
童涵跟着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上面微弱波动的线条已经被一跟笔直的横线所取代,没有半点波折。
他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仿佛除颤器击在了他的身上,胸口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着。医护人员抢救了很久——又或许没有很久,他们慢慢收拾好仪器,走出病房,对两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董翰呜咽一声,身体如同被抽走了脊椎骨,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童涵想。电视剧里的情节都不会这样演,直到最后,他都仍然怀抱着,董洪涛一定会好起来的想法。八年没见的小儿子终于来病床前见他,他难道不应该从此日渐好转,回到最初那样吗?这样童涵就可以继续恨他,生活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就算再怎么悲惨的剧情,董洪涛也应该醒过来,对他们交代完后事,听他发完所有的牢sao,才能放心地离开。他一定会义正言辞地谴责他过去的罪行,控诉他这些年对童芬芳和他的折磨,然后,再违心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恨他了。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总以为还有机会,而现在,董洪涛再也听不到了。
没有哪个破烂编剧会编出这样的剧情,这太特么烂了。
第12章
医护人员离开了。过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