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了。
俱泰下了车马来又坐轿。十年前,他还是满手玉扳指,金线镶百宝的锦缎眼罩,从头到脚都是西洋货,仿佛就要脑门上写着四个大字“我是贪官”。
如今却不一样了,天色黑的晚,宫里还有一点蓝色余光,他没穿官服没带官帽,灰黄的发髻上扣了个木簪,一身粗布麻袍,饮食只用斋饭,饮水只喝白水,寡的连崔季明都嘲笑他几句。这是前几年殷胥大病的时候,正好也是原长安三清殿的老道人们被请过来,做场面似的要他们祭天,俱泰也就说自己要修道,更为圣人祈福。
当然这些传给外头的花言巧语,崔季明、殷胥和他都不会信。谁都知道,这是俱泰向圣人示弱。他被架的高了,下头遮蔽他的浮云也太多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了,他要谨慎行事了。
这一下子的转变,恰也证明或许那时候俱泰就知道,曾经的一个小窟窿就要被下头越掏越大补不上了,而今天也是迟早的事情。
俱泰进了宫内,殷胥在花园内摆的膳,长毯子两侧屏风,两张对桌挨的很近,没有旁人在,只是圣人怕热,有宫人在扇冰机。
其实说地方上贪墨,但比不得前朝可能地方得五百,给朝廷国库送一百,他们贪,贪到了极限倒也不如前朝那样夸张。
朝廷开销不大,圣人节俭,且对于境内大小工程的费用与监工都十分在意,花在兵营、修路、建城、开港之类的大数目,圣人又心里比谁都算得清楚。
就是因为他盯得紧,地方上贪不成,就找着一点儿缝儿使劲抠,使劲儿沤——
俱泰笑了笑,好似没事儿人一般走到毯上,躬身行礼。殷胥坐在桌案前等了似乎有一会儿,他依然是发束的一丝不苟,也没有戴冠,看见俱泰,道:“来了,坐吧。你吃斋饭,我倒是也想学,只是多年随着子介用饭,她嗜rou,把我也带偏了。”
俱泰落座,眼前确实是几道素材,可正眼前摆着个漆木托盘,上头放着一沓公文。
殷胥先动筷:“看看吧。怕是毁你胃口,要你吃得不安心。”
俱泰打开来,既有信,也有口供,更有公文,他扫了一眼:“臣老眼昏花,灯火又不明,看不清这字了。”
可他放下了又开口:“我知道刘将军进洛阳了,也知道浙地的一位七品的知县也来了。还有一些人,在路上,过几日也来了。”
殷胥:“是,你哪能不知道。你要是有朝一日老到连自己死期将至了都不知道,糊涂到下头干了什么都不知道,那我都不用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俱泰把那些公文放在了一旁,也动筷:“知道,和能做什么是两码事儿。”
殷胥:“你惯是这样淡定。前世我要杀你的时候,你也依然如此,坐在凳子上抬眼看我,笑我也叹我。”
这后半句,忽然冒出来什么前世,什么杀他,俱泰也愣了:“什么?”
殷胥却没多说,开口道:“三十万匹凑不出来的事儿你知道?”
俱泰和殷胥一对君臣,大小商议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渡过的难关不知道有多少,单是他为相都十几年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对方心思都揣摩的准。
俱泰也没停了筷子,就在圣人面前这样用饭,道:“很早就有。起因是地方贪墨了造织机的钱,之后又承包给小作坊,造的丝绸不达标,被我抓到过一回。事儿没闹大,我也是怕闹太大了,他人落井下石,自己不保,就调派新任去管控丝绸入库。是调的一个教谕过去,本就是最小的官儿……想着最该是清流,却不料从那之后就不能收场了。”
这话在旁人耳中听来像推卸责任,可殷胥怎能不知,层层用人,不但是要自己会任用看得清局势又忠心之人,还要自己任用的人会任人。层层下去,一个小节出了点问题,就指不定震动到上边来。
殷胥:“丝绸入库不满,数目虚报的事情,没有你首肯,办不成。”
俱泰:“是。我知道此事是在去年。当时关于浙地有油水的事儿,我也知会您了,这让浙地挤税凑军饷的事情,就是诸位商议出来的。想的是敲山震虎,要他们自己知道收敛。其实我是给出了法子的,凭借我个人的脸面,再加上有户部的支持,让大户买田改部分种桑,然后从各省收桑,加钱开织坊,今年赶工,加织机八千,或能勉强凑出个十万匹,其中给刘将军的军饷以买地的部分税凑出个三成两成来。哪样都不达标,但至少只是拖,不是坏事儿。”
殷胥冷笑:“是你不知地方亏空如此大,还是当真不知人心啊。”
俱泰似乎有些头疼,扶额笑起来:“年岁大了,这朵云飘得高了,下头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自然,我是不能拿不知道来搪塞您,但我在今年年初收到的和浙地州府联系的密信中,给我报的是缺丝绸十万匹。其实,我最近也没得到个具体的数,只是估算来,库存里只有五万匹,其余应该都是外头裹了丝缎的绢布麻布,缺了二十五万匹!”
凑十万匹都要让他四处游说,还拿不出应该交由军饷的赋税,更何况二十五万匹这样一个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