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鸿暗暗觉得好笑,但已没有气力和这疯疯癫癫的陌生人纠缠,索性和气道:"可惜十八般技艺,我一窍也不通,实在帮不了你,只能祝福你早日找回营生。"
那人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咧嘴一笑:"小兄弟,你果然是个好人,往后定会有好报的。"
曲鸿怔了一下,很快摇头道:"你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那人道:"不会的,我看人从不会错。我虽没有银子还你,却有一件礼物可以给你。"说罢在怀里一阵翻弄,将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外衫翻得更加乱糟糟,终于摸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郑重其事地双手递出。
曲鸿只得接过,草草地翻开,映入眼帘的都是些不大常见的记号,他又翻了几页,才确认这是张曲谱,便摇头道:"这谱子给我也是浪费,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可是抬起头时,面前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见得到乞丐的影子,只剩两碗馄饨汤还在桌上,余热化作淡淡的雾气,缓缓地往外冒。
他全无头绪,只得把谱子收了,往山上走去。
没过多久,他便回到了半山腰的竹林。
竹林到了晚上,变得更加安静空灵,风扫过叶子,沙沙声铺天盖地,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亮的地方像碧玉珍珠一般,暗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挑了一颗粗壮的苍竹,倚着竹竿席地而坐,这里便是他近来过夜的地方,他对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并未觉得不妥。
不过今夜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把手里的破册子翻开,举到月光下细细观看。
他与那乞丐素不相识,也摸不清对方为何要送这样一本曲谱给自己,只能从谱子本身寻找线索。好在他对音律还算熟悉,毕竟他的剑法便是以乐器为傍依,从前曲渊为了将玉笛剑法传授给他,也曾拿一柄木笛子比划演示。剑气抖出的风扫过气孔,倘若仔细听辨,能听到一招一式的变化间所带起的旋律。
曲渊曾说过,这套剑法若是臻入佳境,便能将"剑音"收放自如,达到舞剑如奏乐的境地。起初他一直难以理解,毕竟剑是为伤人而出,直取捷径,展锋露忙才是要务,哪里还顾得了个中剑气的走向变化。后来他也曾尝试以剑引音,但奏出的旋律支离破碎,全然不得要领,只能作罢。
如今,他读到这本曲谱,手头又没有别的乐器,便不自觉地抽出玉笛,以剑音拟之,起先只是随意而为,可愈是比划,便愈觉得Jing妙。这曲谱所记载的旋律本身并无甚特别,起伏之间也说不上悦耳,可手上的动作却连贯流畅,仿佛刻意编排好的一般。
读到一节末尾处,他的眼睛还盯着纸面,执剑的手腕当空挽过半圈,向上扬去,竟听到头顶一声骤响,一簇竹叶随之震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地上,原来他竟在不意间送出一道剑气,直取长空,将这些叶子从竹梢割落下来。
他心下大惊,不由得又忆起那乞丐消失前的神色,一双浊眼之中,似乎蕴含了颇多暗示的意味。
难道这根本不是曲谱,而是一本剑谱?可是天下间除了曲渊之外,他从未听过哪门哪派用过类似的招式。
那么这拐弯抹角的剑谱,是又谁所写,又怎么会到了自己手里。
他从地上骨碌起身,把先前的疲惫抛到九霄云外,迫不及待地又翻开新的一页,视线扫过一排排记号,依照谱上所载的调子,认真地学了起来。
脚边的小镇,周遭的群山和远处的江河,全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在这片无人到访的竹林里,只有月亮静静地注视他的身影,为他撒下皎洁的微光。
九寸长的玉笛,像月光下一条翠色的游龙。
后来,月亮渐渐隐入山峦背后,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间,一夜已经过去。
曲鸿一早便下了山,回到前一晚的街道上,沿街的店铺已经重新开门,卖馄饨的店家正在门外升炉灶,看到曲鸿的身影,笑盈盈道:"小兄弟又来吃馄饨吗?"
"不是,"曲鸿摇头道,"昨晚和我一起吃馄饨那人,你有看到他去了哪里吗?"
"咦,你说那乞丐?"店家左右张望一圈,"奇怪,那人前几天一直都在附近晃,怎么说走就走了,唉,果然是个骗吃骗喝的,小兄弟你的好心算是打水漂了。"
曲鸿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果然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这才觉得浑身疲乏脱力,连沾在衣衫上的露水都更沉了些。
他把曲谱仔细收好,心中的怅意许久难以散去。
*
此时此刻,程若兰正坐在太行派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根狗尾草,把细细的草秆编成环,又解开,再打成一个蝴蝶结。
乐诚坐在他的旁边,捧着一本书,脑袋快要埋进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