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伽睡得不安稳。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母亲,梦见温叔叔,梦见魏荣,梦见小时候的魏成珺——他有双很黑,很亮的眼睛。
魏伽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魏成珺是在什么时候。五岁,或者六岁?总之是在准备读小学的年纪。
那时母亲为了让他读到好学校,专程坐船来找他的生父。魏伽至今记得客轮里面的chao臭味,混杂二手烟气,让他恶心欲呕。母亲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他:再忍忍,马上到了。魏伽点点头,顺着她的视线方向往外看。海水很蓝,极目处有岛。母亲指着一处凸起和他讲:那里是太平山。你老窦就住在那。
魏伽其实没听懂,任她牵着,走过荆岛的街道,乘公交来到山脚。下午三点,日头很晒,空气被蒸得扭曲,连带母亲和保安的争执都变成一段段浪纹,模糊了他的视线。
母亲是个很泼辣的女人,用白话讲应该叫作“劲抽”。保安说她泼妇,要叫人拉这对母子走,母亲就大声喊魏荣的名字,骂他吃软饭,不要脸,连亲生儿子也不认。
太平山很幽静,于是显得母亲的斥骂格外刺耳。没过多久,魏荣亲自过来,狼狈地把他们领了上去。
那天魏夫人恰好外出,魏荣偷偷摸摸地把他们带进别墅。魏伽第一次见到这么Jing巧古典的建筑,花园,喷泉,雕栏和竖柱,仿佛是电视机里才会出现的画面。魏荣挥退所有佣人,自己同母亲在书房里谈话,魏伽则被他安排到偏厅。
年纪轻的小孩其实都坐不住椅,尤其是魏伽这种只有脸长得乖的。他打量一番四周,发现楼道的墙上挂有一张全家福,于是凑近打量——一家三口,男人俊美,女人威严,两人中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他大概知道他们是谁。母亲不吝于在他面前用最歹毒的语言来咒骂他生父的变心和抛弃,自然也不放过那个让他飞上金枝的凤凰。魏伽听多了,只觉得这三人都面目可憎,像什么洪水猛兽,让他匆匆移开眼,不敢多看。
书房里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魏伽百无聊赖,又四处转了转。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头一声钝响。门开了,母亲快步走出来。
她的头发乱了,衣领最上方的扣子有解开,那张有些疲累的脸上显露出某种愤怒。魏伽记得她对魏荣讲道:“假如你还算个男人,你最好做到你答应过我的事。”
魏荣搓搓手,有些讨好似的点头应承。
母亲不愿多看,牵过魏伽的手,带他离开别墅。
正门外是花园,有佣人在修剪花枝,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全然当他俩不存在的模样。魏伽的视线越过他,往园子深处瞟去。更里面些的地方种满浅紫色的花。魏伽后来才知道这种花叫蓝色Yin雨,是最名贵的月季品种之一。
母亲察觉到他放慢脚步,用力拽了拽他,耐着性子问他:“你还不想走?”魏伽一时哽住。他仰头看了看母亲不悦的神情,又看了看花园,最后摇摇头,没说话。
他看见全家福上的那个小孩了。比自己要高,穿着带衣领的短袖衬衫和方口小皮鞋,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玩伴都不一样。他似乎是在花园洋房里练素描,听到动静后才回过头来。魏伽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相逢,只有短短两秒,却足够让魏伽看清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那就别磨蹭!”
魏伽移开目光,跌跌撞撞地跟上母亲迈开的步伐。
下山比上山容易许多,走出别墅群后,母亲带他绕去另一侧,乘缆车下山。魏伽新奇地攀着玻璃往下望。维多利亚港尽收眼底,码头,吊车,驳船,颜色各异的货运箱,他看得出神,很快把别墅里的事物抛在脑后。
太平山顶上Yin凉,回到山脚后才再次觉得酷暑不近人情。母亲带他去客运中心站落脚,傍晚吃完快餐后在附近的士多里给他买了一支雪糕。魏伽记得那支雪糕是粉色的,他听不懂“士多啤梨”,店员就Cao着生硬的国语和他解释:“是草莓啦!”
吃完雪糕后回程,他们还是坐在窗边。魏伽晕船晕得厉害,用了小半支风油Jing也不见好。昏昏沉沉间趴在桌面上,莫名想起下午在花园里看见的那个人。
他肯定不用挤这种客轮吧。尚未知事的小朋友也会在某些时刻生出这样的想法。但母亲又摸了摸他的头,从后脑摸到后腰。魏伽于是不再乱想,享受起母亲难得的温柔。
回到内陆以后,魏伽顺利入读当地最好的小学。母亲的工作虽然还是很辛苦,但脾气好上许多,不再轻易向他发火。她找到了一个能陪伴她的知心人。魏伽也喜欢那个姓温的叔叔。他有宽厚的臂膀和温和的笑容,足以保护一个可怜女人和她的儿子。
现在回想,那似乎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早上母亲骑车送魏伽到校门。他在栏杆内,踮起脚,和母亲说拜拜。几个伙伴就从后面冲过来搂住他,大喊:“走啦!要迟到了!”魏伽也跟着他们开始跑。上课铃响,白色球鞋踏过未修整的草坪,晨光万道。
傍晚的时候,母亲如果还没下工,温叔叔就会帮忙接送。他开一辆银色凌志,车载香水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