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天一心忙着准备逃跑,安德烈几次来莲花宫找他,他总是不在家。其实他也有些避开安德烈的意思,他怕一看到安德烈就舍不得走了。
舒蔚秋转头看向别处,心里乱极了,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他们就要逃走了?
舒蔚秋慢慢说道:“我和姐姐小时候,刚搬到姑父家里的时候,杜家后花园一处偏门小院里,住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她是我姑父的父亲生前讨的姨太太,听说年轻时相当美艳,但过门以后不知为什么发了疯,就被打入了冷宫。杜家上下没人愿意搭理她。我和姐姐因为好奇,有次去那老姨太太的院子看她。我们看见几个小孩子拿泥土捏成汤圆,哄着那老姨太太吃下去,她吃了以后满嘴满舌都是黑的,仍是疯疯癫癫见人就笑。来年春年,那老姨太太从假山上跌下来摔死了。老妈子们私下里嚼舌根,说那天晚上是几个年长的男当差喝醉酒了,把她从院子里拖出来用马鞭打死了。”
于是舒蔚秋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两人走到一棵棕榈树下,并肩站着,看水池里翩然游动的几尾龙鱼。
安德烈许久许久没有说话。舒蔚秋这些天一直精神紧绷,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难言的
第二天他们回了莲花宫,舒蔚秋立即开始采取行动。趁着范老爷还在新加坡,他必须帮着姐姐尽快脱身。
安德烈有些惊讶,但还是把他搂在怀里,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你和你姐姐去了伦敦以后,我会每个月去看你们。我也不想空等一年,这个学期我一定会去大学报道,只是晚几个月而已。你不要伤心。”舒蔚秋在他肩上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去了。”安德烈说道:“那我们就一起留在南洋。但我爸爸不是要送你姐姐出国疗养吗?你不陪她一起去?”舒蔚秋说道:“她也不去了,我们……我们要回家去,回申城去。”安德烈说道:“喔,你们要去多久呢?爸爸也去吗?”舒蔚秋说道:“他还不知道……我们不打算回来了。”安德烈意识到不对劲了,把舒蔚秋的肩膀往外拉开一些,疑道:“什么叫不回来了?”
他有意拖延到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约安德烈在莲花宫相见。天还没黑,安德烈就来了。舒蕙月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跟安德烈敷衍了几句就上楼去了,生怕被安德烈看穿他们要逃跑。其实她是多虑了,安德烈的眼神始终在舒蔚秋身上。
舒蔚秋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怕姐姐也走上那老姨太太的老路。我和姐姐从前都错了,我们都以为一个女人嫁到这么富贵的人家,就算一辈子没有爱情,总算也能保得一生无忧。现在我们知道真实的情形了,这里和那里根本没什么两样……大太太说男人不该讨小老婆,我想她是对的。我姐姐如果是个没心没肺或者泼辣顽强的人,那也还能过下去,但她不是的,她坚持不下去了。”
舒蔚秋现在仿佛还能看见,那老姨太太被人装殓在一具薄棺材里抬出去埋葬,几个老妈子在暖洋洋的太阳下一边洗菜,一边说三道四的场景。
——但他总要跟他告别的。
白天里刚下过雨,傍晚时分就阴沉沉的像是暮夜。花园里水汽很重,潮湿黏腻的空气仿佛把两个人的身影都吸收进去了。
他说他必须带他姐姐离开范老爷,他姐姐的精神已经耗尽了。安德烈不可置信,低声道:“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安德烈也不怎么看舒蔚秋,兀自低头看着水面,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舒蔚秋心里一个咯噔,难道他知道什么了?低声问道:“什么事?”安德烈冷峭英俊的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烦恼,说道:“我暂时去不了伦敦了。我妈妈生病了,她的女朋友们最近都不来家里了,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有他们的家庭,我妈妈现在身边离不开我。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抛下她,我从没看过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舒蔚秋说道:“嗯,那你是应该多陪陪她。”他心里有些苦涩,他们对伦敦留学的期望,终究是太过美好了,注定不会成真。
舒蔚秋勉强微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安德烈摁灭了香烟,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花园里去。
道:“姐姐,范老爷知道你有身孕了吗?”舒蕙月闷闷道:“他不知道,我不想告诉他……可他迟早会知道的,那妇产科医生迟早会告诉他的,我拦不住。”舒蔚秋说道:“那我们要尽快动身。”舒蕙月迷茫地看向他,说道:“去哪儿?”舒蔚秋说道:“回家。”
安德烈低声道:“你这些天怎么总是不见我?”舒蔚秋说道:“我有事情。”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你们是不是还是认为,是我妈妈害死了你姐姐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弟弟啊。”舒蔚秋听见他的语气,心里一下子就后悔了。安德烈这几天一定在那里胡思乱想,独自忍受着煎熬。
安德烈说道:“你生我的气了吗?”舒蔚秋笑了笑,说道:“没有,我能理解你的难处。”安德烈松了一口气,伸手握住舒蔚秋的手腕,湛蓝的眼眸定定注视着他,说道:“谢谢你。”舒蔚秋感到他肌肤传来的温柔,突然之间压抑不住了,伏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