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接过那花仔细看了看、又轻嗅一番道:“回大人,此花色如晚霞映水、重瓣似檐角加叠,又是罕见的绿蕊,虽已败落却仍有余香,当是映水重楼。”
肖南回对这答案有些意外,又追问道:“先生可知阙城何处有这种梅花?”
“据我所知,映水重楼除小梅庄那一株外,便只有烜远公府上有栽种了。”
这两个地方......她倒是有些没想到,但随即觉得如果是小梅庄和烜远王府,同那白允似乎并无什么关联,心中突然又有些豁然开朗,连带着都有了几分闲聊的兴致。
“先生这里诸多梅树,为何没有栽种这映水重楼呢?”
中年男子少见地停顿片刻,复而望向那片盛放的梅花:“从前有,现在没有了。”
肖南回察觉出这话中似乎有些故事,还没来得及细问,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蓦地在那梅林间响起。
“可是肖家小子来了?”
肖南回闻声回头,只见依稀有道身影坐在那梅间小亭之中,白发苍髯、武弁玄衣,身姿甚是挺拔,想来便是这宅子的家主、昔日战功累累的大将军梅樵。
中年男子转瞬恢复了恭敬的模样,躬身行礼道:“回主子,是肖南回肖大人。肖大人她......”
“在下是女儿身,见过梅老将军。今日冒昧登门,还请老将军不要怪罪。在下今日是为......”
又是一阵风起,白发老将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是近在咫尺。
“老夫早已目盲,瞧不见你是圆是扁、是男是女。”
肖南回错愕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的老者,双目早已浑浊不堪、不见半点光亮。
昔日猛虎悍将如今早已须白目盲,她心中翻涌不知是何种滋味,又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后的肖准,亦或是......她自己。
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梅樵却显然并无耐心等她:“这眼瞎了不是一天两天,无用的话还是省省。老夫在此避客多年,听闻肖家来人才让阿楸带你进来,你有何事最好直说。”
肖南回回过神来,连忙将装着平弦的包袱抖开递了过去:“在下今日前来,是为这件兵器。不知老将军昔日善用的造兵巧匠如今可还在府中?”
梅樵接过东西,一双大手拂过断裂的枪杆,声音如常:“此处向来只老夫同阿楸两人,再无他人。”
肖南回只觉得心下凉了一半。
昔日工匠早已不在,目盲之人又怎可能修得好平弦?
然而下一秒,梅樵的声音再次传来。
“平弦乃是老夫所锻。又干他人何事?”
第101章 梅魂若骨
天成开国大将军中,重用草莽出身者居多,梅家便是其中一支。
这大抵是因为夙氏本就是权臣出身,深知名门望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助力总有一日会成为掣肘,一早便不能留下隐患。
梅樵十七岁上战场,十九岁便已身负战功,凭借的是勇猛无比的身手和不怕死的信念。然而也是因为如此,他年近三十才娶妻,三十又三才得子女。
梅家长子梅若冲子承父业,年少善战而名,曾是天成挂帅之将。次子梅若虚和三子梅若照都不问官途,做了闲云野鹤的武学先生。
传闻梅樵最器重长子,然梅若冲却年未及廿八便战死沙场,梅樵一夜白头、自此退隐朝局,不再过问征战之事,性情也日益古怪孤僻,朝中旧友相继归乡后,再少有故人登拜梅府。
肖南回便是这梅府里少有的客人,她对于登门拜访之类的事向来犯怵,更莫要提对方位分颇高,而她又有求于人。
生疏的主人和生疏的客人,就这么在正月的寒风中静默了许久。
终于,肖南回有些憋不住,率先开了口。
“晚辈此前在碧疆战场时,不慎将此枪折断。幸得......”要说到那人名字时,她不自觉打了个磕巴,“幸得雁翅营丁中尉指点,这才贸然前来,还请老将军以铸枪人的身份助晚辈修复平弦,不论所需多么严苛,在下都愿意去一一争取。肖南回愿在此立誓,有生之年供您差遣,只要......”
“若我要你去叛国谋反、亲手杀死心爱之人,你也愿意吗?”
梅樵的话令肖南回哑口无言。
有些事,她确实做不到。
她有些着恼,又不知对方是否在有意试探自己:“老将军德高望重,怎会要晚辈去做伤天害理之事?”
“年轻人,莫要总是赌咒发誓,有些誓言你永远无法兑现,说出口便是谎言。”
梅樵那双浑浊的眼似乎在看向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人。
“这枪,老夫修不了。肖大人请回吧。”
肖南回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判定。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她难掩绝望。若是一开始便断了念想倒也还好,可偏偏令她燃起那一点希望的火苗,如今又彻底浇灭,仿佛心都死了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