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定不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哪怕心里再想要追求自由,身边牵绊挂念太多,父皇母后还有她蠢呼呼的太子哥哥,她怎么舍得离开他们。
更何况她从出生以来就身体虚弱,这么些年来也只养的看似和平常人差不多,但御医说她千万不能受惊或劳累,轻则心慌气短,重则魂断香消。
顾锦之信手摘了御花园道旁的一株海棠花枝,递与阿树,打破她有些低落的情绪。
她愣愣的接过花枝。
三朵浅桃色的重瓣海棠盛放在这一节花枝上,鹅黄的嫩蕊微垂,在和风里飘摇。清淡的花香萦绕,一下子酝酿的情绪如水雾蒸散了去。
这是顾锦之送给她的花。
脑子里转过诗词集子里陆放翁的“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和其他大家的“清晓近帘栊。胭脂谁与匀淡,偏向脸边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等等诗词。
然而她诗赋素来学的不佳,一时间倒摸不透顾锦之摘花赠与她的意思。
阿树装作不经意地去打量顾锦之的神色,发现他并不像她脑子里漫无边际猜想的那样颇有深意,只是单纯想折下这只海棠花。
顾锦之起了个话题,讲起他以前的故事:“安和十七年,臣曾涉过湘水,途径岸边一酒肆时,专门唤来小厮点了份不加辣的菜。”
徐珂《清稗类钞》里记载,食品之有专嗜者,食性不同,由于习尚也。……湘、鄂之人日二餐,喜辛辣品,虽食前方丈,珍错满前,无芥辣不下箸也。
“湘南那边的菜还有不放番椒的吗?”
“鲜有,”顾锦之摇摇头,“故而臣点了一盅八宝鸡汤,想着这样菜该是不需再添辣味的。”
“好喝吗?”阿树来了兴致,追问道。
顾锦之拂了拂袖,莞尔一笑:“食之方解,曾经沧海难为水。”
翻译过来就是:太咸了。
“噗嗤。”
阿树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连忙用袖子半遮了面庞,不想叫顾锦之瞧见她笑的满脸通红的模样。
另一只手上的海棠花枝随着她颤抖忍笑散了花瓣,零零散散飘落散开,落在她衣摆裙边。
一缕秋风融在夕阳的温度里,压着御花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吹过,卷起重瓣樱色的残花,轻柔地将它送往远方,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香痕。
顾锦之轻轻抽出她手上花瓣散落的树枝,悄然收入袖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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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此次出宫不打算大张旗鼓,也不打算亲临那位友人府邸。
如今南北局势紧张,她若与不知根底的蛮国人交好,会叫父皇为难。
出了宫后,两人前往东市摘月楼顶的包间,打算观赏酉时末的烟火宴。
顾锦之在出宫前就先唤了小厮去富商府上,说明来意准备了一桌晚膳。到了摘月楼后便另派小厮前往,现在已取了食盒在回程路上。
阿树的暗卫中二林极擅医毒,会提前检查好食盒中的菜肴,确保没有丝毫会引起昭和公主不适的菜品。
“往岁重阳节,本宫都在小望峰顶,同父皇共宴群臣。”阿树站在窗边,双手在云袖中交叠,看着长街繁荣昌盛的热闹景象,看了一会她转身道,“没想到街上也这么热闹。”
顾锦之站在她身旁。他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唇角含着笑,温润清朗。
朦胧的烛光摇曳在屋内桌台上,光影交错,倾斜在他如玉的脸庞,更显几分似花似雾的惊心动魄之美。
阿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再次倒吸一口气,脸颊滚烫。屏息压了压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连忙转过头去,又看向大昭京城的盛世美景。
今夜同游观赏烟火和花灯的人颇多,道路上车马流动,游人骈集。莺歌燕语飘摇在初秋尚存着暖意的空气里,孩童嬉笑打闹着横街跑过,街边摊贩朗声吆喝着叫卖货物。
“绕绿堤,拂柳丝,……看风过处落红成阵,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我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且收拾起桃李魂,自筑香坟埋落英,花落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不知何处有人点了一折戏,呢侬的戏腔顺着黑木雕花镂山水的木窗飘了进来,绕山避水,穿云拂柳,不经意落在耳畔,突兀生出几分哀婉缠绵的情意。
“这一折葬花倒是唱的颇有意境,”顾锦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难得点评了一句。但没多说,又对阿树道,“入夜阁楼风寒,不如臣去马车将披风取来给公主。”
“不必麻烦,将窗掩上吧。”阿树不喜萧瑟愁肠的戏曲,不愿多听,折身走回桌边,自斟自饮倒了杯茶。
“清商,同本宫讲讲北境趣事吧。”
顾锦之关窗动作不可觉察地停滞了一瞬,转身后面上表情丝毫不露,长睫微垂,不动声色观察阿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