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儿,是你不是还在吃醋?”她的声音极其柔和,像是怕碰碎了琉璃似的。温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梅隐,亦或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想了良久他终是摇摇头。没等他说话,梅隐兀自叹息了一声:“我原不打算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可不曾想你竟然离开风雪谷出来寻我。刚才情非得已,否则我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温羡昂起头颅,纤手攀上她的脸颊,微凉的温度蔓延在手掌心上:“我知道你只想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所以不再挂怀。只是想问你,是否真的打算向段艳寻仇?”
今年冬天的浮屠镇格外萧条,北风飒飒,冽雪似铁桶,白霜若刀剑。因为近一个月以来清凉寨和柳家庄连着被挑了堂口,所以镇上加强了治安,到处都有巡逻的捕快。
梅隐伫立在月光麾下,那洁白的月色为她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银边。她的目光很柔和,像一个圣母,弯弯的睫毛震翘着,宛如一双黛色的蝴蝶翅膀,眉目如画,可爱可亲,可谁能将她与染了几千个人的鲜血的杀手联想起来。
梅隐似有些痛苦地阖上了眼,将温羡抱住自己的玉手从肩头摘下,禁锢在她的怀里,她握着这双手、细细密密地感受他掌心的温度,片刻她道:“已经晚了,你现在嫁给我只有守寡的份。”她的语气笃定而决绝,听得温羡心头一颤,立刻用手指噤住她的唇,哀声道:“你不要胡说好不好,只要你现在跟我回风雪谷,不,我们还可以换一个地方,一个他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你想要的安稳生活,我们现在就可以过起来……”
梅隐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道:“三年前的一句胡话,你到现在还记得。”温羡赌气偏执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在旧宅里,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成亲,现在的答案是我愿意。”如果这样可以阻止梅隐去段艳那里送死,他愿意嫁她一百次、一千次,只要她此刻愿意跟他回风雪谷,从此不问世事,不再挂碍仇恨。他不要她死。
“冰焰……真的是你,隐。”温羡颤抖着声音。梅隐将面具放置在桌面上,款摆着腰肢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你还是老样子,总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每次都是我替你上药。”
温羡一直搂着梅隐的腰,清晰地感受到她说这句话时身体有多么僵直,明显是惹她不高兴了,可是他却走火入魔一般不停地违抗她的意思。他紧箍住梅隐的肩颈,将头埋入她的怀中,闷闷地道:“你不是说过,让我以后不要叫你师父,而叫你妻主的么。妻主走到哪里,夫郎当然跟到哪里,难道你现在想赖账?”温羡记得,梅隐当时跟他说这句话时,是在床笫之上,而且她迷醉不清,叫得还是温宁的名字,他也根本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不过这一次他想拿来堵梅隐的嘴。
温羡说的动情,全然未觉一滴清泪从眼眶滚落出来。梅隐的纤手攀上他的脸颊,轻轻擦拭掉那滴泪珠,柔声道:“羡儿,原谅我……”“不……”温羡心中忽感不妙,霎时间,梅隐的手边来到他的后颈处,用力地点中了他的安眠穴。只有一瞬间的功夫,温羡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渐渐地失去意识,在他陷入昏迷的最后一霎,竟然震惊地看到梅隐的眼角亦有一行清泪滑落下来。“羡儿对不起,温宁是我的宿命,我一定要……亲手了结这桩宿命。”她已经向段艳立下战书,半月之后的午时到八公主府去取下她的首级,届时除了赴约没有后悔的余地。
梅隐怔了一下,脊背僵直,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她道:“你不要管这些事,等你的伤好了,我送你回风雪谷,你定居在旧宅里,以后再也要出来了。”温羡一向听话,可此时也不由地叛逆起来:“我不要,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梅隐脸上的表情忽而一滞,紧接着惨然一笑:“我明白了,你是怕一个人住在风雪谷里不安全?那我可以雇一辆马车送你去昆仑山,那里有我的人,只要你告诉他们你和我的关系,他们就会妥帖地照顾你的。”温羡摇首:“我也不去昆仑山,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梅隐的眸色倏又黯淡下来,嗓音低沉:“不行,你跟着我太危险。”
梅隐的声音就如梦似幻地近在耳边,温羡的鼻头忽然一酸,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霎时间,他什么也管不了了,什么爱恨情仇统统抛诸脑后,他只知道他心里有多想念她,唯恐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温羡不顾受伤的身子,扑上去抱住梅隐的腰,在她的怀里放声哭起来。也不知是按到了什么地方,梅隐竟颤了颤身子,倒吸一口凉气。温羡连忙放开他,讶异道:“你身上真的有伤?”他扒拉梅隐衣裳的一双手被她给轻易扣住。
温羡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另一处僻静的客栈内,身上刀口已经包扎好了白布,耳朵上过药,换了一身新衣服。一席荷碧色的锦缎长袍,下裳上面绣着几棵娇翠欲滴的新竹,袖口上是黛色的宽边华凤图纹锦段边衬,左右衽亦是如此,看上去会是梅隐选出来的,她最喜欢这种雅而不媚,华而不妖的风格。掌柜的说账已经结过了,付的房钱足
上的面具。温羡愕然地僵住身体,他彼时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觉得这是一场梦。他一定是睡着了,或者是死了,才会有这样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