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就是中秋了。”
院内洋洋洒洒下着大雪,白茫茫铺开,就如同他的前路。室中倒是燃着暖色灯火,且生着一只泥炉,火苗噼啪作响,其上煨着一壶好酒。
楼雾失与柳飞鸿相对而坐,一杯酒下肚,神思已经开始恍惚。
相比于雪中,这里大概是个好去处。但像楼雾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去处呢?踏上要走的路,就如同推开地狱之门。
酒入喉,辛辣直冲颅顶,激得他落出两滴晶莹的泪。水光闪闪,点缀在他眼尾,目色迷离之间,已有醉意。
楼雾失是真的,十分不擅长喝酒。
柳飞鸿举杯敬他,他暗自思揣,想着不喝也许太失脸面,便接过一饮而尽。
可是他哪里还有什么脸面,都跪着来见柳飞鸿了,不是早就把所有尊严都抛到一边了吗?
柳飞鸿觉得好笑,“郡王,你好像已经醉了。”
柳飞鸿是军营出身,酒量极好,此前时常与变星霜对饮,就连变星霜都喝不过他。
楼雾失凤目一瞪,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但仍然在嘴硬:“没有。”
柳飞鸿也不与他争辩,只抬手为他再添一杯,“既然没醉,就接着喝吧。”
楼雾失眸光忽又软化下去,推拒道:“不能再喝了。”
此时他已经不太清醒,举手投足之间少了几分凌厉狠毒,多出几分柔美。那只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柔柔点在酒盏上,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怕柳兄害我。”
柳飞鸿看得一愣,从前倒是忘了楼雾失这张脸有这样好看,在某些时候,的确称得上美而近妖。只不过他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越是看见这种做派,就越是不耐烦。
于是,柳飞鸿干脆将酒杯塞到楼雾失手中,“可由不得你。”
这杯酒到底被灌入腹中,酒ye呛到喉咙,楼雾失剧烈地咳嗽起来。
柳飞鸿在一旁看戏,看得颇为开心。
谁又能想到,一手遮天的楼郡王会甘愿一步一跪求见他,甚至在他面前喝得酩酊大醉呢。
原本,那只是他不愿见楼雾失的说辞罢了,谁想到楼雾失真的做到了。
“中秋佳节,柳兄身边居然无人作陪,此情此景,真是令人欣慰啊。”楼雾失咳得身形摇晃,侧身靠在身侧的枕头上,勾出个薄凉的笑容。
柳飞鸿深知此人恶劣秉性,反讥道:“郡王不是也没人陪吗?不然又何必跟我一起喝酒。早听说郡王生性风流,身边男侍换了一个又一个,想不到今天竟然沦落至此。”
楼雾失原本一派懒散,听他这话倒是认真起来,强调道:“这都是流言!真正有过的,也不过——我虽非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滥交。”
柳飞鸿脸上笑意更深,趁此机会又强行递给他一杯烈酒,激将道:“喝完我就相信你。”
楼雾失先是接过,凑近唇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那酒ye全数泼到地下,哼道:“谁要你相信,柳大人,之前的事情我们还没算清呢。”
“你想挨揍?”楼雾失把他囚禁在王府将近三个月,这口气他还没咽下去,罪魁祸首居然还敢提起来。
楼雾失奇怪地瞟他一眼:“我是说小霜的事——虽然你哪里都不如我,但是和你在一起,他应该会开心吧。”
柳飞鸿先是大笑一阵,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是不是以为他很柔弱,如果不跟在谁身边就活不下去?郡王,你想得太差了。在战场上他能以一当百,你怎么能像看宠物一样看他?离了谁他都能活下去,谁也别自作多情。”
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楼雾失比平时乖巧许多,此时竟也不恼,只垂下头去,仿佛真的十分委屈:“好,是我错了。”
柳飞鸿掏掏耳朵,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从前没能好好对他,是我错了。”
柳飞鸿更加愕然,心里话脱口而出:“有什么用。我今天应你,不过是为星霜声誉着想,我信他不知谋反之事,但也信他绝不需要你替他做这些。你若是要用此事威胁他,我便不帮你了。”
楼雾失也大笑起来,笑的有些癫狂,渐渐躺倒在地上,又是几滴泪夺眶而出,他缓缓道:“我能要什么呢。该做的,全都做了。他不需要依靠谁,是我自作多情。”
没有见过战场上的变星霜,亲手把变星霜变成了这样,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而这遗憾大约永远也无法弥补。
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应罢。
醉了,他真的醉了。
醉里看一切都模糊而遥远,心里越是痛苦,酒就越是浓烈。那口一直堵在喉咙的血,也终于到了能吐出的时候。
这口血猛然喷出,柳飞鸿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侧,去探他的鼻息,知道人没死,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没死,但也醉倒过去,没意识了。
他二人在前厅又笑又闹,吵醒了后面熟睡的人,那人撑着一根竹杖缓步而出,见一炉热酒,一个忠良官员,和一个醉倒了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