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二日,楼雾失与楼齐便悄悄进京,京中依旧一派死寂,仿若一潭死水,只待一粒石子投入,便会汹涌地激荡起来。
入京之时,恰好是八月十四,过了今晚就是中秋佳节。
天气已经转凉,一不留神,大家都换上了秋衣。
去时还是盛夏,归来已近深秋。
满打满算,也不过还剩半个多月可活。
楼雾失甚至腾不出什么时间来悲痛,自后门入王府,林奕早已恭候多时。
不过三个月未见,林奕的模样就沧桑了些,看上去格外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郡王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
林奕摇头道:“京中忽然多了两方势力,一方是新开业的酒楼,吸引了无数达官贵人。另一方则是一个奇怪宗教,在拜遥菩萨。”
楼雾失大概有数,遥菩萨是李哲的人,想不到动作居然如此之快,已经渗透到京城来了。至于那就楼,恐怕还要改天去查证一番,才能得到定论。
林奕又说:“另外,我已遣人问过柳飞鸿,他说除非你一步一跪求见,否则不会见你。”
说罢,林奕叹息道:“那两封信已惹出诸多事端,若非你坚持,我一定不愿再听到了。”
不知为何,楼雾失总觉得林奕有些奇怪。他到底出身高贵,又是禁卫军统领,极少露出这般疲态,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
林奕对此毫无察觉,说完就走,没有任何逗留。自背后看,才发现他走姿奇怪,就像是——像刚刚开苞的小倌。
楼雾失猛的上前一步拉住林奕,道:“是不是变星光在京城,他找过你了?”
推搡之间,衣袖滑落,露出满臂鞭痕,不必细想,也知身上必定都是。
林奕难堪地低下头,“郡王,不要问了。是我自愿的,绝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楼雾失缓缓松开手,一时也深觉无力。身边唯一与他亲近些的就只剩下林奕,看着他被变星光磋磨至此,又怎么能够好受?
毕竟当年之事,与他绝脱不了干系,若非他——罢了,事已至此,他只有尽力补救而已。
林奕背影越发落寞,也许是死亡临近,就连楼雾失也多了些愁绪。
不过他很快将这愁绪压下,令楼齐送信给柳飞鸿,“我二人本就是悄悄回京,队伍大约还要十几天才能进京,你去告诉柳飞鸿,要他莫睡实了,本王晚间便去拜见。”
楼齐领命,迟迟不动。
跟在楼雾失身边久了,他很难想象楼雾失向旁人屈膝的模样。
也实在想不到楼雾失居然会应下这个要求,宁可一步一跪,也要见到柳飞鸿。
郡王催促道:“快些去吧。”随后,大约是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笑道:“我都不在乎,你摆什么架子呢。去吧,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做成。”
天色渐晚,白天还好好的,晚间就Yin沉下来。
楼雾失与楼齐出门时,早已漫天飘雪。
八月天气虽然转凉,但也不该是飞雪的时节。眨眼间,这雪已经下了三寸高,日色已沉,天气渐凉。
郡王披了一件狐皮大氅,楼齐在旁为其提灯。灯光只够照亮分寸之地,雪光茫茫,郡王拂起衣摆,屈膝跪在厚雪之上。
雪声吱呀,寒意沁入骨髓。
哪怕楼齐在一旁看着,也万分不忍。他是跟楼雾失时间最久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位看似尊贵的郡王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痛。
他实在太清楚世间规则,明白得失之道,也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柳兄,楼雾失求见!”
他冲着天地间大喊,哪怕没有其他人能听见。这样的跪礼似乎与其他的不同,它表达的不是屈服于柳飞鸿,而是默认柳飞鸿与他达成契约,他要的是柳飞鸿作为交换的东西,为此不惜用任何手段。
雪愈发大了,楼齐想为他撑伞,但撑了伞就没法提灯笼,只好与他一同被囚禁在雪中,没有任何阻隔,也不设任何防备。
楼雾失起身,低头瞧瞧膝上雪,又伸手拂起眉上霜。
鼻息化作白雾升腾,很快,他眉眼重新结了碎冰。眨眨眼,总也不掉,也干脆就不管它。
楼雾失向前一步,楼齐也向前一步,因怕楼雾失前路没了光亮,他脚步一急,险些滑倒。
楼雾失下意识去扶,楼齐已经自己站稳,打了个哈哈道:“小的没用,王爷,您别怪我。”
楼雾失无谓地笑笑:“是我连累你跟我走这一遭。”
楼齐忙表忠心:“没事没事,王爷,这条路长,又下了雪,您可得慢走。”
“好。”楼雾失应一声,往前再走一步,重又撩开下摆,双膝跪地。
楼齐尽心竭力地替他掌灯,眼前多出一道昏黄灯光,像把雪烫出一个空洞。
“柳兄,楼雾失求见!”
声音回荡在空旷街道,消融于漫天飞雪。耳畔风声鹤唳,不由令人惶然。
他起身时,体温融化了一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