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出声。但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往一旁走了几步,离柳素因远了些。
罗焰火知道晨来是有话想说,并且不想让她母亲听见。
他们站在窗前,外面灰蒙蒙一片,城市像在一团灰尘笼罩下的模型……他没等晨来开口,先问:“腿上怎么了?”
晨来略一怔,轻轻“哦”了一声。膝盖隐隐作痛,仿佛还有哪里,也在隐隐作痛,但她觉得此时那无关紧要。她轻声说:“不小心磕了一下,没关系的……你不要觉得抱歉。我爸爸……”
“你跟他说过什么吗?”罗焰火问。
晨来的手背在身后,这时,手指绞在了一起。
“蒲先生昨天晚上来过我办公室。”罗焰火说。他站在晨来身边。两人的距离不过半尺远。他声音很低,但她一定能听见……他稍稍侧了下脸,看到她微红的面颊。他慢慢地说:“他先问起那幅画……”
晨来觉得心跳都缓下来了。
她松开手指,轻声说:“我没跟他说闵阿姨的事故。”
她语速也必须缓下来。
“我也没有提。”罗焰火仍然是慢慢地说。“可我觉得他也许猜到了。”
晨来抬起手来,捏了下眉心。
她父亲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这聪明经常跑错了方向。可是他总有用心和细心的时候。秦nainai丧礼回来,她同父亲谈过一次。那是多年来父女少见的心平气和的交流,没有火冒三丈、没有恨不得拼出你死我活的劲儿……她能觉察父亲态度的松动,也能推测出父亲接受罗焰火的委托,除了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必定也有一部分是想挽回些做人的尊严。这层考虑,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她的……那天父亲问她,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做下的那些事,阻碍了她和罗焰火。她否认了。但父亲看起来并不相信。他又问了一遍,她不回答,父亲就没有再问下去。
她后来给父亲重新沏了杯茶,他又在廊下独自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去了。这两天他早出晚归,她以为他也是借着工作,能排遣下心里的悲伤。秦nainai在世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觉察她有这么重要,这一走,像是把心掏空了一块,家里每个人都不同程度的失魂落魄……她吸了口气,垂下手来,慢慢攥了攥,轻声问:“说什么了吗?”
罗焰火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气,说:“他说那幅画的真迹他无能为力。即便是有真迹在手上,有些事做错了,也不是拿这个就能弥补的。但是他不管做了什么,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不要怪到你身上。因为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选,父母没得选。因为他,你已经吃了很多的苦,不该继续受累。”
晨来转开了脸。
“他说得很清楚,有什么账跟他算,说以后博时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做到的自然是义不容辞,做不到的也尽量帮忙。”罗焰火说。他没动,仍然望着窗外。“昨晚我加班到很晚,并不知道他等了我好久。如果知道他身体情况,不会让他这么劳累……我真的很抱歉。”
“他还说别的了吧?”晨来转回脸来,问。
罗焰火沉默。
晨来余光看到母亲稳坐不动,似根本没有留意他们的举动。
她抬起眼来,看着罗焰火平静的面孔,低声道:“他应该告诉你,当时他这么做的原因了。”
“告诉我了。”罗焰火说。
“你不觉得意外?”晨来侧了下脸。心头是有点震颤,忍住不表现出来情绪的波动,只是手指不自觉地又绞在了一起。
“并不很意外。蒲先生那次进看守所,虽然他口风很紧,多余的一点没讲,我还是有点起疑,事后多少解了一点墓主的信息……晨来,我们不提这个了好么?”罗焰火忽然道。
“我没关系的。那个人的名字现在对我造不成伤害。我爸做得那些事,一大半要拜他所赐,这也没什么好回避的。”晨来的目光垂下去,盯着地面。她她出来得匆忙,蹬上雪地靴就出来了。圆圆的鞋头齐着地砖缝,中规中矩的……罗焰火的鞋尖朝向她,似乎比刚才距离近了些。她顿了顿,轻轻往一旁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我有时也希望所有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毕竟发生了……罗焰火,我爸爸生病,你不要觉得抱歉。也不用因为这个多做什么。没关系的,我爸爸会挺过来的。里面给他动手术的可是最优秀的医生。他将来肯定有机会实现他的承诺的。我爸爸这样的人,用我爷爷的话讲,早去阎王殿,阎王都不收的……他不是个好人。好人才不长命,是不是?”
罗焰火看着她。
她的声线微微发颤,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另外,虽然你有选择谅不谅解他的自由,我还是想说,你不要轻易谅解他。他现在后悔了,改过了,要做正经事了……那是应当应分的。他生病了我也要这么说。他可不能生一场病,就此躺倒,什么都赖掉。我不会让他这样的。”晨来抬起头来。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突然想起什么来,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倪律师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