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止踱步过去,弯腰捡起来镖,又走到她身边。
乐嗣令自下而上看他,嘴角绷紧,神情戒备。
小孩子最知道谁对她好,从乐嗣令到这里第一天开始安止就没正眼看过她,如果乐则柔不在,两人极少碰面,即使碰面也彼此谁都不搭理谁。
小动物的本能让她不喜欢这个Yin森森的人。
此时他离她近了,她揉了把鼻子,绷紧拳头,只差呲牙威胁了。
她的举止落在安止眼里就是蠢得没边儿,他挑剔地审视她半晌,也不知道这个笨孩子怎么能一击即中打破李怀州的头,“一身蛮力,急于求成,知不知道拔苗助长的道理?”
乐嗣令眼底茫然。
“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安止一摆手。
“你就在这里看着,学。”
乐嗣令将信将疑,不信他能这么好心。
但也学他摆好了架势。
安止挑唇一笑,“小狼崽子。”
……
按常理来说,李怀州一事本激不起半分水花,但事情发展远远超乎乐则柔预料。
和乐则柔见面第三天,李怀州从富春楼顶一跃而下,横尸江宁闹市街头。
他死之前留下血书,控诉南家伤天害理,Cao纵泉州诸行业价格,逼小商人走投无路倾家荡产。墨渖淋漓的暗红行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无数份拓印的帖纸随之遍传江宁。
物议汹汹,连深宫中醉生梦死的正康帝都听见消息,还心血来chao骂了南贵妃一通。
此事手法和郑康元年乐则柔对乐家下手时动作一模一样。
李怀州死前最后见过乐则柔一面,当日店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前些天南贵妃手下宫女不安分的事也不算秘密。
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不管幕后究竟是谁Cao纵,众人心中只认定了乐则柔。
而乐则柔怀疑是南家自导自演找借口和乐家较量,李怀州死后他妻子不知所踪,远嫁到山西的妹妹据说收到了一大笔银子,骤然富贵起来。
当然,她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故人来访。
这种猜测在她收到一封既无落款也无标记的拜帖时得到验证。
门房甚至不知道这帖子是怎么收的。
乐则柔倒是清楚来者身份,食中二指弹弹墨色封帖,第二日前往富春楼赴约。
“王爷,久违了。”
逸王摇扇一笑,请她落座。
乐则柔坐在他对面,大大方方地打量他——
上回见到逸王还是六年前,那时候她二十二,以为他三十岁,六年后她近而立之年了,逸王还是三十岁样子,白扇素衫,乌发竹簪,眼角两道细细的纹,跟服用了不老仙丹一样。
逸王大驾驾临江南,什么都说得通了。
乐则柔说:“王爷利用李怀州挑起乐家和南家之间的矛盾,黄鹤楼上看翻船,鹬蚌相争,总有您渔翁得利的那天。倒是我们身在此山中跌跌撞撞,白惹您笑话。”
南家和乐家结仇,最大的赢家是逸王,李怀州的事大概只是个引子,想必后面还有动作。
逸王很熟悉乐则柔的路子,闻言在手心合上折扇,笑道:“数年不见,七姑风采依旧,疑心病也依旧。”
“那个小商人不是本王安排的,是他走投无路,唯愿以死揭露江南丑恶。他找我不过是怕自己死的无声无息毫无意义而已。”
“当初冯先生走的时候给你留了封信,说商人贪欲无极,纵容商人登堂入室治理朝政后患无穷。现在看来,果真有几分道理。”
无论逸王有没有插手此事,李怀州是被南家逼到家破人亡的,板上钉钉无可辩驳,江南大商人和世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会最后一次。
真金白银最纯粹也最不干净。
“王爷此言差矣,”乐则柔洒然一笑,她并不信逸王所言,李怀州刚从福建到江宁,那么凑巧就撞见逸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追究没意义,只说眼前。
“人性本恶,人心贪婪,别只说商人。再者说,江南因为大型商业才有了今天。”
她抬手指指窗户,示意逸王往外看,窗户支开半扇,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全然一幅盛世景象。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面面俱到,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自认功德无量了。”
逸王扫了一眼喧阗市井,视线并未过多停留,“江南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什么样,七姑真就不知道?”
“六年前本王在这儿,你指着楼下乞丐说民生疾苦,六年后江宁城内再无乞丐,本王却更觉得民生疾苦了。”
他看着乐则柔嘴角笑弧逐渐僵硬,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毕竟埋葬在砖场煤矿里的人恐怕更愿意当乞丐,至少能多看看几天太阳。”
乞丐消失不是因为安居乐业。
江南所有人心照不宣。
逸王的话踩到乐则柔痛脚,她低头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钧瓷茶盏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