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太医出门之后,乐则柔在正房门口站了许久,空望着院中的玉兰树,直到天色微暗才让赵粉给她补了个妆进门。
翡翠在外间跟她摆摆手,小声道:“夫人刚睡着了。”
隔扇门没关,六夫人听见她们说话,“我就阖会儿眼罢了,没睡,你进来跟我说说话。”
“哎,来了。”乐则柔擦擦眼角,撑起一个笑,挑帘子进去。
入秋时候孙嬷嬷去世,六夫人祭拜回来就染了风寒,开始谁都只当是寻常换季伤寒而已,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咳得越来越厉害,延医问药也丝毫不见起色。
乐则柔自六夫人病后就推了手上所有事情回湖州相陪,眼睁睁看着母亲日渐虚弱,枯槁苍白瘦成一把骨头。
她接过翡翠手里的药碗,手背试试温度,拿小勺子要喂给六夫人,“太医说了,只要您好好吃药高高兴兴的,用不了几日就能好。”
六夫人由丫鬟扶着坐起身,一边咳嗽一边笑,说,“你还是给我吧,这苦药汤子一勺勺喝就是钝刀子磨人,还不如一口灌给个痛快。”
乐则柔笑了,依言把药碗递给六夫人,“小时候我不喝药您就直接捏我嘴灌,还说这是外公的法子,后来我问了表哥才知道外公从不灌药,都是温言细语哄着喝的。”
“那是对你们隔辈亲,我和你舅舅小时候,你外公从来直接灌,有一回差点儿把你舅舅下巴弄掉喽。”
六夫人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让她们给我煮一盏茉莉茶来,这些天喝药嘴里都是苦的。”
乐则柔心口像是有一把盐做的刀子来回割磨,她深吸一口气,趁六夫人不注意飞快地眨掉眼中shi意,笑道:“那可不行,得等您身体好了才能喝呢,咱们得听太医的。”
“你这丫头,还辖制起你娘来了。”
六夫人喝完了药,笑嗔她一句,将空碗给翡翠。
碗递到一半骤然落地,碎瓷迸溅,声音格外清脆,像是击破某种心照不宣的脆弱假象。
她已经力竭了。
脚边锋利的瓷片闪着冰冷的光,乐则柔怔怔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挤出一个笑。
“碎碎平安嘛,碎碎平安。”
掌灯时分,屋外廊下的羊角琉璃灯渐次亮起,透过纸窗暖黄光晕,很多情绪无所遁形,点了鲜红唇朱的嘴角极力克制抽搐,睫毛不停地闪,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有多僵硬,下一瞬要哭出来似的。
六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用难受,也别强撑着哄我。你娘我出身杏林世家,身体什么样我自己知道。”
枯木一样的手搭在乐则柔手上,拍了拍,她虚弱而温柔地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十六年了。”
乐则柔承受不住一般起身,“我去把灯点上。”
她肩膀微微瑟缩,背影单薄伶仃如一片纸,六夫人很抱歉让女儿这样痛苦,但她真的只觉得解脱。
她与乐六爷少年夫妻,情谊甚笃,甚至一直没搬进乐家大宅,还住在曾与乐六爷一起住过的院子里,当初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女儿,恐怕早就随亡夫而去。
这些年一次次往火盆里烧信,和永昌十四年的纸钱一样,烧得她只想早日投身其中。
现在乐则柔很好,她到地下跟乐六爷有了交待,实在不想继续往下熬了,也熬不动了。
只要做完最后一件事,她就能彻底安心。
六夫人说:“你过继个孩子吧,我合眼之前让我看看。”
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知道即使担心也帮不上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子嗣。
安止对乐则柔好不假,吃鱼吃虾都要亲自上手给她挑刺剥壳,万事都以她为先。
但安止太霸道了。
乐则柔身在其中未必看的出来,六夫人冷眼旁观,安止根本容不得乐则柔身边有别人,恨不得将她身边丫鬟的事情都统统包揽,而自己一向聪慧的女儿跟他一点儿心都不长,什么都好好好是是是。
六夫人生怕日后安止容不得孩子不愿意过继,到时候自己闭眼了,乐则柔又顺着他,最后连个给上香的都没有。
“找个好孩子,到时候我到地下跟你父亲说的时候也不心虚惭愧。”
几年来安止从来没提及过继的事情,乐则柔清楚他的态度,别的事情都好说,但养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她再怎样也没办法现在答应六夫人,只勉强说:“母亲,您好好养身体,等以后您身体好了……”
“我们是该过继孩子了。”
乐则柔话说到一半,骤然被清朗男声打断。
她一回头,只见翡翠挑起帘子,本该在江宁分身乏术的安止一身墨色大氅踏着明暗Yin影进来。
乐则柔红肿的眼睛微微瞪大。
六夫人连声说好。
……
“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六夫人因为安止商量过继难得Jing神很好,晚饭之后还说了许久的话,从正房出来已经月上中天,乐则柔摒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