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哪儿。
如今,他长大了,却依旧困在山河的这边。
困在这琼宫贝阙中,穿着锦衣,吃着玉食,却可能永远不知山河的那边是什么样子。
老皇帝感受到他的愁绪,悄悄叹息一声,父子连心,怎会不理解孩子心思。
此儿本欲展翅高飞,飞出皇宫四角天,飞过重山万岭,走遍天下百万里,看遍人间千江月。
他曾经答应过这孩子,等他长大了,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然而终究食言了。
龙囚于宫,深锁长门。
不忍心也得忍得下心。
“孩子,是为父拖累你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孩儿从来不觉拖累,能替父亲分忧解劳一二,孩儿心里也是甘心欢喜的。”
老皇帝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还有许多忧虑,大抵天下父母心,永远会替孩子的未来担心。
“不说这个,就说你喜欢捣蛋恶作剧。”老皇帝拍拍他的头。“你这皮猴子,曾经趁王太傅午间小憩时,偷偷在他脸上画王八,王太傅那会儿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让他抓了个现行还敢跑,为父身为皇帝,竟得亲手按着你,给他打你屁股,呵呵,幸好你性子没往歪处长,王太傅可谓功不可没,妥妥的治住你。”
宋琅哭着笑了。“王太傅打起孩儿毫不手软,孩儿现在一见到他老人家,心里还会悚着哩。”
老皇帝再道:“当时我让贺家九小子跪在旁边看你挨打,他紧紧盯着你看,恨不能代你受罪,朕就是要他看你挨打,听你疼得哀哀叫嚷,让他晓得打在你身,痛在他心,而且更痛十分。”
“孩儿不了解。”
“你要记住,当你喊他第一声九哥时,他这一生就是你的阿哥了。”
“孩儿知道知晓了。”
老皇帝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呼吸忽缓忽急,说完最后一句话,手从宋琅头上滑下,气若游丝。
宋琅伏首哭泣:“父亲,父亲……别丢下孩儿……孩儿害怕……”
老皇帝舍不得就这么合眼去了,再次十分吃力的抬手,无力摸摸他的头,气息奄奄的断续笑道:“都十八岁了,怎还像八岁时一样爱哭……要当皇帝了……这可不行……”
“在父亲面前,孩儿永远是八岁。”
“父亲走了,你得长大了……不许在人前落下一滴泪,知道吗?”
“孩儿知道,现在您让孩儿哭最后一次吧。”
“老子要死了……儿子哭,也是常理之事……”
“父亲……您不会死的……”
“为君者,不可自欺欺人……乖,为父去找你母亲了……芊芊……妳终于来接我啦……我很……高……兴……”
老皇帝不再与死神拉扯,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目,微笑以终,撒手人寰。
“父亲!父亲!”宋琅哭着喊他,却永远无法再唤醒他了。
守候在龙榻旁的御医上前为老皇帝诊脉,再探鼻息,确定圣人晏驾,对石公公微微点了下头。
石公公用袖子抹去眼泪,对外高声宣道:“皇上宾天——”
君王升遐,宫殿内外登时一片哭天喊地,帝崩国丧,天地同悲。
宋琅哀恸至极,丧父的痛哭声回响在偌大的紫云殿中,彻夜久久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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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顺安帝龙驭归天,举国大丧,八音遏于四海。
宋琅极为悲伤,然而太多事必须由他做主,他大哭一夜后擦干眼泪,强抑哀恸处理政务,国丧与登基相关事宜交由礼部安排。
顺安帝在生前预先立好遗诏,嘱咐仪礼勿要奢侈铺张,尽量从简速行,然生死大事,讲究厚葬久丧,从钦天监选定日子,直至入驾皇陵,仍用了整一个月时间完成,祭典祀礼异常繁复。
国不可长日无主,老皇帝驾崩之前,已先令礼部开始做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晏后第十日,礼部尚书偕诸阁臣奏请太子即位,宋琅遂依宗礼继位,年号九曜。
九曜再新环北极,万方依旧祝南山。
九曜又为太阳的别称,期许大绍王朝荣耀如日,如日中天。
只有宋琅心里知晓,其中包含了极大的私心。
九与玖同音。
他愿与他的九哥共享山河,共治江山,一起守护这片神州大地。
登基大典那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湛蓝一片澄澈干净的天空。
天未亮,宋琅即起床穿戴。
贺容玖身为羽林军统领,今日一身盛威戎装,带刀随侍在侧。
宋琅先身着孝服祭拜过先皇,再套上金黄色衮服龙袍。
贺容玖在石公公亲自侍候他换装时,逾礼从石公公手上接过龙袍,帮宋琅穿上,低声道:“这件袍子很适合你。”
宋琅展开双臂,由他侍候穿戴,低声回道:“挺沉的。”
五爪苍龙在金帛上张牙舞爪,合该是天底下最沉最重的一件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