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跟华英赶到集市,看到那里已经里外围了三层,还有人在不断过来。他两天一夜没睡觉,也没吃什么东西,这时跑得急,眼前阵阵发花,胸口又闷得难受,问了两次华英见到什么,后者只哭肿了眼说不出来。远芳心里惊恐,不敢再问,也不敢往深里想。
这时他和华英挤进簇拥的人群,四周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吊着的是哪个?”“是犯什么事了?”远芳听在耳里,愈发的心惊rou跳。两人挤到前面,看到一块空地上站着两排士兵。当中搭起个粗木架子,横梁上用绳索悬空吊下个人。那人的手臂和身体被紧紧捆住,满脸血污,头颅软软垂了下来,从脖子到胸口都是凝成黑色的血,两只脚悬空,吊在那里转来转去,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一个士兵手里拿着黄纸,正在大声诵读,“人犯刘某,隐瞒身份,犯上作乱,畏罪自杀。现悬尸示众,以儆效尤。有知道同党者,立刻面官呈报。隐瞒不报者,依例论罪。”,每喊一遍,就有人在旁边敲一下锣,好让听的人警醒。
单一个“刘”字已经叫远芳如遭雷殛。他再仔细看那吊着的尸体,见那人虽然穿的是侍卫的衣服,脸上又血rou模糊,但长生一年来跟他同吃同住,身形相貌怎么认不出来。华英紧紧靠着他,死攥着他手臂,语不成声地问,“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只希望能听到一句“不是”,说自己认错了人。
远芳站在人群中,站不稳地被那些看热闹的推来推去。他听不见华英说话,也听不见那些高声念出的罪状,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瞪着那满身血污的尸首,一颗心像浸在了冰水里,又冷又沉,麻木得觉不出疼痛来。
华英看看远芳,又看看吊着的尸体,想再走近一些。远芳被拉着朝前走了一步,立刻惊觉,紧紧抓住华英,不许他过去。他想官家在集市上曝尸,一定是为了搜寻家人同党,这时要是过去认尸,当场就会被抓,但要是不去,难道就眼看长生的尸体被吊着示众?何况这些人迟早能查出长生的来历,就算眼下忍心不去,终究也是逃不过的。
他只顾抓着华英,正是没一点办法的时候,忽然旁边又一阵sao动,人群往两边退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蓬乱的妇人跌跌撞撞挤了过来。远芳见身边几个人让开位置,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那妇人对远芳和华英,对身边的人群,对刀枪矗立的士兵,都好像一点看不到,只是冲到木架前,呆呆仰头看了会儿,跟着爆出不像人声的号哭,抱着死尸悬空的双腿拼命往下拉。
那妇人正是长生的母亲。她在京城不认得人,又胆小,平时连客栈都不大出去。前一天因为长生迟迟不回来,不得已去找了远芳,既没找到人,也没等到回音,空担心了一晚。到了这天尸首被挂在集市上,有好事的见了就在客栈里议论。她在屋里听见,越想越是心慌,终于壮起胆子跟众人过来。也是母子连心,叫她一眼认出了那吊着的就是自己亲生儿子。
士兵队长看到有人过来认尸,就问,“你认得他?”刘母不回答,只是悲号着伸长手,竭力去够死人的脸庞。队长朝旁边打个手势,叫过来一个,两人一起把绳子放下来。刘母本来抱着长生的两只脚,这时看尸体滚落在黄土里,就连滚带爬地过去跪在地上,将死尸抱在怀里,哭着叫唤“儿啊,儿啊”,又撩袖口去擦死人脸上的血污。但长生满身满脸的血早就凝固发黑,哪里擦得干净。她一边擦,一边哭号,泪水滚滚落在尸首脸上,血泪相和,惨不忍睹。
那队长又问了一次,“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儿子?”他见刘母还是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抱着尸首哀泣,朝另一人使个眼色,两人过去拉她。刘母本来对周围的人不闻不见,有人要把她和长生的尸体分开时却忽然疯了,双臂紧紧抱着死尸不放,声嘶力竭地嚎啕尖叫,对来人又踢又咬,连鞋子也蹬掉一只。队长拿这疯妇没办法,那么多人看着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只好下令死人活人一起带走。
远芳眼看几名士兵拖着长生的尸体和他的母亲,把一死一活硬塞进囚笼,再一落锁,马车就咯剌剌地拖着囚笼走了。他这时心胆俱裂,只能竭力忍耐不发出声响,又捂着华英的嘴,也不让他叫出声来。
囚车和士兵既然都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远芳放开华英。华英抬头看着他,哭着说,“先生,我不喊,也不过去……你救救刘婶婶!救救刘婶婶!”
远芳还没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华英忙扶住他,急着叫,“先生,先生?”
远芳眼前阵阵发黑,撑着华英的肩缓了很久,才木然摇头,“救不了啦。犯上作乱,罪同谋逆,还有谁救得了。别说是他母亲,就连,就连……”
他这话说了半句,忽然一下惊醒,死死盯着华英,心想自己也就罢了,华英年纪还小,怎么能让他被这事连累,不明不白受死。他一想到这个,立刻对华英说,“你听我的话。”华英应道,“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芳拖着往住处急走。
一进了门,远芳更不稍停,翻箱倒柜,把仅剩的银两铜钱和一些值钱东西全搜罗出来,和几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