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临渊站在最下方,离萧慎玉最近,他下意识地用余光去看后者,却被后者的动作吓得浑身一肃——
萧慎玉侧身低眸,看了眼淑贵妃的手,而后抬眸朝她温和一笑,“我知道。”
这声音好比顺势掉落又融入地面雨水的雨珠,混着雨水一起便极轻,单拎出来就是不大不小,却叫在场众人猛地寒了心。
建宁帝双耳倏地嗡鸣,他无意识地上前一步,松瑞连忙跟着去扶,抬眼便见萧慎玉温着一张芙蓉面,猛地伸手拧断了淑贵妃的脖子。
“咔嚓!”
“母妃!”
如同闷雷再降,与萧瑛惊恐的嘶吼声前后接连响起,萧慎玉让一旁的禁军替他拿伞,自个儿拿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又轻柔地理顺了袖上被握出的褶皱,这才上前走上阶梯,朝唐昭道:“陛下旨意已下,还不快些处死安王?”
“萧慎玉!”萧瑛怒喊,“你扮猪吃老虎,你居心不良,父——”
唐昭猛地拔剑扎穿他的心脏,朝脸色更加苍白的建宁帝道:“血污污眼,雨夜闷热,陛下还请快回殿内。”
建宁帝咳了一声,低声道:“容王,郁副将,随朕入殿。”
凉殿之中,松瑞恭敬地候立在侧,一旦建宁帝咳嗽,便立马递上锦帕。偌大的殿内,一时只闻沙哑的咳嗽声。
片刻后,建宁帝抬眸看向郁临渊,道:“郁副将,此次来得正好。”
郁临渊恭敬道:“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不迟,正好。”建宁帝又咳了一声,“煊云军在城外,要入宫来需得费些时辰,你来得及时,勿要揽罪自咎。朕听闻煊云军中也染了疫病,情况严重么?”
郁临渊道:“回陛下,煊云军中有规矩:底下的士兵不许带着病体上战场,所以军营里的将士都是常年高度关注自己的身体,一旦有发现便会立马采取措施,再者军规森严,他们平时不敢乱窜,大家也都是身强体壮者,所以控制得还算及时。现在有军医照顾染病的士兵,想来无碍。至于臣今夜带入宫中的士兵,皆是后营的士兵,未曾与染病者接触。”
“那就好,煊云军是大周的锐士,不能因为这些腌臜事受损。今夜你们救驾有功,该赏,今夜前来救驾者皆进一级,论功行赏。”建宁帝顿了顿,“除了要赏你们,还要赏让你们前来护驾者。”
郁临渊闻言心里一紧,正欲说话便听建宁帝笑了一声,说:“易安长大了,也快要及冠了,该做些正事了,朕便破格提拔他为从三品怀宁将军,叫他少玩闹,挨着他爹走吧。”
“臣代煊云军和小郡王叩谢圣恩。”郁临渊总算松了口气。
他早就忧心今夜该怎么解释“煊云军远在城外,是怎么得知陛下有难并且及时入宫护驾”这个问题,更担忧陛下逼问,所以方才在容王爷出现并杀死淑贵妃时,他脑子一灵,就想着真到了小郡王藏不住的时候,就把这口金锅盖在容王爷头上,没想到陛下根本无需逼问,人家看得门清,不仅没有多说,还赏了小郡王。
建宁帝点头道:“你们今夜也累了,先回去吧!”
“是,臣告退。”郁临渊先后朝建宁帝和萧慎玉行礼,转身离去。
“松瑞。”建宁帝将帕子递给一旁的松瑞,“你也下去,好好照顾你义父。”
“是,奴婢告退。”松瑞躬身退下,命人关上了殿门。
“今夜雨势瓢泼,你一路走来,虽沾了雨水,却是被你踩在了脚下。”建宁帝坐着,微微抬头,直视萧慎玉的双眼,“淑贵……姚若能知道应宁的存在,是你的功劳吧?她说那应宁故意与你做朋友,意图算计,你也一早便知道,不过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萧慎玉承认道:“是,陛下英明。”
“从你在姚诠的生辰宴上被萧瑛踢伤了身子,到皇后寿诞被萧瑛推入水,再到灵鸳楼,你步步筹谋,就是要利用你自己,利用朕解决了萧瑛。”建宁帝咳了一声,声音稍低,“今日这局,除了萧憬挑唆,是否也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倒没有。”萧慎玉说,“若非小郡王劝说提点,臣也想做那第二只黄雀,尝尝弑君的滋味。”
这言论可谓胆大包天,建宁帝却是不怒反笑,他笑得咳嗽,咳得涨红了脸,shi了双眼,他说:“你也长大了,教朕也看错了人。不过这很好,你半分元气未伤,却得了十分的好处,这很好。朕这些年来没有白白苛责冷落你。”
萧慎玉看着他,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他问:“陛下不杀臣?”
“朕逼死你母亲和弟弟,是因为那是先帝的考验和命令,朕要向先帝证明自己是狠绝之辈,坐得上太子之位;朕带兵灭了西乐,是因为朕要立功,要坐稳太子之位;朕弑君弑父,是因为朕已稳坐太子之位而先帝势微,朕不欲再忍耐恨意,朕要亲手扼杀曾经践踏朕、羞辱朕、威胁朕最大的人。朕做这些,都是为了握住权利,为了顺应局势。”建宁帝定定地看着他,听着被窗门隔绝在外的雨声,说,“就像现在,朕不杀你,因为你让朕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