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林卷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她愣了愣,凝神细听片刻,顿时惊了。
她有些坐立不安,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争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压抑的哽咽声并未减弱,看着少年袖口氤氲出的水渍,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递出两张纸巾。
傅景初没接她的纸,反而用袖子盖住眼睛,难堪地别过头去。
林卷于是收回手,“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了。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说着,她在茶几上放下一颗VC软糖,走出病房,反手轻轻掩上门。
……
病房内。
老人生前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清理完毕,病床上只剩下洁白的床单,连垃圾袋都被收走了,一切都空荡荡的。
傅景初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软糖,还有底下压着的平安符。
……怎么被她捡回来了?
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
“啪嗒——”轻微又沉闷的一声,金色御守被他狠狠砸在厚重的窗帘上,又迅速飘落到床底。
傅景初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看着掌心剩下的VC软糖,缓缓捏紧。
他颓然地往后仰倒,靠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白炽灯照射在墙上的Yin影。
病房内寂静无人,空调的暖气似乎都无法阻止寒冷侵入他冰凉的手足。
白日里那些亲戚道貌岸然的嘴脸似乎还在眼前重播,那些散发着利益恶臭的试探话语与小时候常常听到的刻薄唾骂一起搅碎了翻滚在耳边。
眼前忽明忽暗,光线昏暝,模糊不清。
他剥开糖纸,随意地丢进嘴里。
机械地嚼了几下,嘴里太苦了,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轻轻一抿,咽下,微薄的甜根本欺骗不了空空如也的肚肠。
“咕噜——”胃里立即传来应景的声响。
仿佛有一只苍老的手叹息着抚过他的头顶。
傅景初蓦地又落下泪来。
——“小初呀,你怎么又忘记吃饭?是不是又熬夜写小说啦?”
——“说了多少次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记得准时吃饭呀,小初。”
“啊————”
他崩溃地咬着手掌一侧,发出低哑的沉痛哭喊。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涌上来的巨大悲伤滚压着榨干,所有的情绪都覆没。
声嘶力竭之下,是久违的坦诚与自我对白,难堪而压抑。起伏的胸腔里充斥着对生老病死之命运的无能痛苦与愤怒,以及经年累月对人情世态的憎恨与厌恶。
更多的,还是迟来的惶惑与破冰而出炽烈的痛楚。
从此世间,只剩归途。
再无来路。
……
嘶吼的哭喊声逐渐变成细弱的哽咽。
很快,连最后一丝抽泣声都消失了。
病房内最终回归无人的寂静。
所有外露的情感,都已在昏天黑地的爆发中彻底掩埋。
傅景初抽出最后一张纸,擤完鼻涕,收拾好情绪后,起身走到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弯下腰,将脸上的泪痕连同最后的脆弱全部洗去。
站在镜子前,他看着自己通红的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啊啊——”他试着张嘴说话,然而哽咽感犹在,嗓子还是哑得厉害。
喉咙里像是堵着大块沾水的棉花,仿佛要活活溺死在这铺天盖地的窒闷感里。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瞬间换上另一副表情。
清冷淡漠的眼弯起,斯文又温和,毫无攻击性。
啊,笑得真难看。
他定了定神,重新戴上眼镜,打算出门问问林家人关于手续办理的情况。
……
林卷坐在门外走廊的椅子上,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刚准备站起来,却听见“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少年走了出来。
他又戴上了那副无框眼镜,镜片后双眼微红,林卷不好一直盯着他看,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少年推开门时目不斜视,神色平静,看上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然而见到她之后,一向温和有礼无懈可击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似乎没想到她就坐在门口,他大感意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白净的一张脸青红交错。
林卷解释道:“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我怕你一个人越想越难受,就来门口守着了。”
傅景初怔了怔,弯起眼:“……谢谢姐姐关心。我没事的。哭了一场,感觉好受多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过去清亮。
他如此坦然,倒令林卷刮目相看。
听他说要去楼下帮林母一起督促手续办理,她便也陪着一起去了。
夜里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医院的交接手续终于全部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