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呵。”裴谨初苦笑一下。“对,缘分。”可惜此刻无法坦白,他二人间的缘分有多么奇妙且不可思议。何只于此哟。
“大少爷,你对裴家……是不是还有许多不舍与留恋?”
“多少会有一些吧。但,肯定没你想象中那么多。”
“噢,为什么?”
“其实……”裴谨初决定敞开心扉。这个女人已经见过自己最糟糕的模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其实这二十年来,我在裴家过得并不算好。父亲……”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改口:“裴老爷对我一直若即若离、喜怒无常;二娘又明显对我怀有某种强烈的敌意。当然了,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但是之前,我确实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相信吗?我甚至曾经真的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这么多年,我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努力成为一个不让他们讨厌、不会被刻意针对的人。我尽量让自己变得能干,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请他们承认这个家里需要我。而我,也会极力维护好这个家。我吞下所有委屈,收起所有锋芒,不争不抢,不怒不妒,只求余生安稳,仅此而已。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也就是弟弟妹妹们了。大概年少单纯,没太受父母影响。故而与我感情颇深。你若说不舍,便是对他们有些不舍了。至于名义上的高堂……”
他没将话讲完,但奕霜霏已经完全听懂了。
这番大段剖白,坦然,真挚,可谓掏心掏肺。是将自己掰开了、揉碎了,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对方看。
奕霜霏忽然大受感动,与裴谨初之间两颗心的距离,似乎不知不觉中又拉近了许多。
“大少爷,原来这些年你过得这么艰辛。我真替你感到不值。在外人看来,你是裴家嫡子,风光无限;可谁猜得到,私底下竟有这么多心酸和苦楚。命运真是待你不公。”
裴谨初淡然浅笑:“也还好了,并没有特别不公。现在,我已经和裴家没有关系,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前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那个永远无法接纳我的家,想讨他们欢心;而如今,我终于可以做自己愿意的事,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回被人赶出来,也许从此就因祸得福了呢?”
奕霜霏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又坚强又乐观,太令人敬佩了。”
“不要恭维我了。”裴谨初脸颊羞涩。
而后转回正题:“这几日我先把印刷厂的事捋顺。今天收拾屋子,明后天查看账目。三天之后,我会回一趟裴家,把剩下的衣服拿过来。顺便,帮你把灯偷出来。”
一提起灯,奕霜霏立马严肃起来:“三天之后吗?需不需要我也一起去?”
“需要,而且你必须去。你得在楼下制造一些状况,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才可以趁机溜到书房,把琉璃灯藏进我的行李里。”
奕霜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明白了。你放心,惹麻烦我最在行。我保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停留在你身上。”
* * *
奕霜霏来到欧阳啸离的家。若想搞出动静大的乱子,还是需要假以人手的。她不得不寻求一些帮助。
刚好离九爷也在报纸上看见了裴家大少爷的新闻,颇感迷惑,便向她询问了一番。
奕霜霏一五一十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言辞之中,不自觉对裴谨初流露出了怜惜与景仰之情。
听着听着,欧阳啸离尚并无太大反应;倒是坐在一旁的岳盈,双手捧着一只玲珑Jing巧的小手炉,一直意味深长暗笑个不停。
“原来裴家大少爷身世这么曲折呀。”欧阳啸离冷静评价道。“那他现在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了吗?”
奕霜霏遗憾摇头:“不知道啊。他究竟从哪儿来的,二太太也不清楚。这个秘密,恐怕只有裴家老爷子才能回答了吧。可现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既说不了话,也写不了字。都不晓得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个秘密讲出来。”
欧阳啸离微微笑笑,感慨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很多事情都只能够随缘。太过执着的话,恐会适得其反。”
“九爷说得对。我看大少爷也没怎么过分纠结自己的身世,提都没提过,好像挺看得开的。或许,你们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吧。”
欧阳啸离又笑。“对了,你刚才讲大少爷要回家去帮你偷一盏灯。是什么灯啊,这么重要?甘冒风险也一定得拿回来?”
“是一盏五彩琉璃灯。原本属于张家的东西。我必须夺回来,物归原主。”
“这灯……有什么特殊说法吗?”欧阳啸离眼中闪出睿智的光芒。“能让你不惜与仇人之子订婚,深入虎xue,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取回。我猜,定然不会是普通凡俗之物。”
“那盏灯嘛……”奕霜霏犹豫了片刻,“确实不是件凡俗之物。”
原来,那盏五彩琉璃灯最开始也不是张家的。这还是一个颇富戏剧性的传奇故事。
五十多年前,陇山县张家是一户富农,有田有宅,吃穿不愁。